“爹,明天小姐生日,你可准备好了没有?”李玷在睡前匆匆跑去李管家房里问,十分关心自家小姐每个生日,比自己的生日还重要。
“你就安心吧!禾儿小主人的生日我哪次没准备好啦?”他说的信誓旦旦,不过也是事实,桑禾打小聪慧懂事招人疼,她的生日总是整个府里的新人旧人都要连连祝贺的。不过还没过十岁,所以没有及弱鬓,也就没有招呼何方人士来,江湖上甚至不知道玄狐谷有主支嫡女,而且已经六岁了。
只有皇城这不大的地方,桑禾的存在才被少部分人知晓。
桑禾清楚的记得,那日清晨……晨光熹微,空气中雨露的气息都扑进了鼻腔,每一线阳光都打在了少年的脸庞上……
……嗯,等等,哪来的少年?
桑禾默默的闭上了双眸,心里想着,快醒来吧。
于是再睁眼。
那少年带着邪魅的笑脸,脸上满是看不爽打我呀的表情。
对,因为太有冲击力,桑禾没能忘记这天早上的醒来时,这少年的脸,在阳光下,鼻青脸肿的,烨烨生辉。
她嘴角抽了抽。
“早呀,桑禾妹妹。”
“……”早你个头啊!
于是桑禾在可以睡懒觉的日子里起了个大早,给母亲上过香后,将止乐的身份瞎编烂造了一番,让他当个在她门口守卫的侍卫。
然后止乐开启了沾花惹草无穷趣的幸福生活。
有时候看着止乐,桑禾一直都觉得他是不是忘记了仇恨,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逗逗大妈,调戏小姑娘,等到成人了,他就上江湖闯荡去了?
他能这么潇洒快意一辈子,桑禾这么想着。
不过今天领着止乐从佣人登记处那边记录了一下,一路上的张三李四王六杨九都笑意盈盈的道了声生辰快乐。有的还给了礼物……
止乐只走了不过两个院子和一条长廊,双手都已经拿满了礼物,怕掉了就用下巴抵着。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惊讶的问:
“桑禾妹妹你生辰都办宴礼吗?”
“没有呀。你不知道我国女子十岁,十五岁才有宴礼吗?”
“我知道…可是……”几乎全府的人都送了礼物,这不是很隆重吗?
“噢…我桑府的人一向如此。”因为在前一世,生日便是收礼物,晚上回去和爷爷一块吃个饭,如此,所以也没有很奇怪。
又走过一个拐角,他的眸子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一闪,望着桑禾的背影盯了好一会。
“桑禾妹……妹?”他迟疑了一下。
“嗯?”桑禾倒是没大注意他的停顿,手上拿了让李玷准备的给止乐的衣物。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也不用一直费心我的事……”
“不会的。”桑禾顿了一下,用着小女孩甜糯的声音,说着十多岁的人才会想到的事。
止乐是怕她准备太多,准备出他的身世来,这样身为桑府嫡女就危险了,同时他所处的位置也危险了,他们也都不知道桑霂的想法。桑禾也不知道桑霂在官场上是如何的立场,也不敢赌。
他正思考的出神,没发现她已经站定,一不小心撞上了她。惊讶中抬头对上她的眼,看见她开口,那声音却好像去哪里玩了一圈,久久的他才听见。
“你只是止乐,李家的远房表亲。”
止乐的眸子忽闪了一下,一线赞叹和惊讶,而后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眉目。
“是。桑禾小主子。”
他抱着一堆礼物艰难的行了个礼。“这样?”他抬头询问作法可对。
很明显,他不是个适合行礼作下人的人,他那尊贵的身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的体态行为也都是尊贵的,做不出下人的卑微,所以有种滑稽感,就跟看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跳芭蕾舞一种感觉。
桑禾不禁笑了,正对上他的询问的脸。
“桑府没有外人的时候是不行礼的。
走吧,吃饭去。”
她笑声不灭,孩童的模样,又比孩童多上几分聪慧和灵气,总叫人无法挪开眼的欢快。
他一闪而过了一个问题。
她一六岁孩童如何想到他话中话的?
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深思。
“禾儿!”桑安在桑禾房门口敲了敲。
“哥!”桑禾听见后立马从凳子上蹦起,哒哒哒跑过去开门。
“哥!”她甜甜的笑着,看到桑安手上的锦盒,一愣。眼里闪亮亮的,满满的期待。
“哥…如果是术刀你就给我出去吧昂……”虽然期待,但是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年收到了一套温家的听诊套装……前年收到了一套绝世医书孤本……
但是这次桑安眼里透着一股自信,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你打开看看。”
“嗯。”她点点头,圆滚滚的小脑袋立马扑了上去,果断打开了锦盒。里面的隔断隔出了九个小格子,每个格子放了一个石头或者一包粉末,经过加工打磨,颜色各异,在她眼里恍若隔世。
石青,青金石,孔雀石,辰砂,浓口珊瑚石,洋红,赭石,藤黄。
她熟记于心的前世那些颜料矿石的名字,一一如潮涌一般喷薄而出。
“哥……”桑禾看着手里的那锦盒,就抬头糯糯的叫了一声哥,声音便哽咽了,无法自制的噼里啪啦的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只是她的哭就是无声落泪,不像孩童那样,嚎啕大哭。
止乐好奇为何桑禾还没将他哥请进房中,便出门看了看。
桑安正安抚着桑禾,将她的小脑袋拥入怀中安抚着,顺顺毛,看到房中有人走出,桑安抬头一看,一怔后又恢复平常。
只听见这穿过堂的清风拂面时枝桠梅花的微语,和她书房里磨颜料点翠的墨染,研磨的止乐踮脚想看看桑禾笔下的折枝少年,却看不真切。手都快磨酸了,也不大能理解为什么他磨墨和她作画要隔得这么的远。
她在案前,静谧如临大敌,有种稳重感让人莫名安心,心又沉如死水无波无澜,入定了似得作着画。
入山入水又入了谁的眼,作画人画中画人又作了谁的画。小雪不大,打湿了兰峥的肩,桑禾书房内的一方小院可以从那小院看见门内丸子般的女童跪坐在案前,背挺得笔直,执笔的顿挫,侧锋用的洒脱,立笔的苍劲。
她嘴角一勾,自信而果决的收笔。画中折枝少年惜花的眼神活灵活现,那一身医者天下仁心的模样也深深刻在了上面,研墨少年的一方雍容风华也跃然于纸上,一副没心没肺又满怀愁情样子。
又以梅花的胭脂红,将一青一黑两人点进了一张画里。
久久看着,那研磨的少年仿佛要停下来,抬头对着你皱着眉头笑;而那青衣少年,仿佛要拿着那枝桃花走过来为你绾发。
……
止乐未曾想过她能作出这样的画,而桑安也不曾知晓她竟有如此高的水准。可怜了那墙上白衣胜雪的兰峥,没能入画也没能看清她的画。
“画中有话,无声而语。”桑安如此评价。
“……栩栩如生”止乐如是想着,看了看画中烟墨色的自己,似紧蹙着的眉。说罢,与桑安相视一笑,一如往常。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穿的不再是那贡缎华服,他们所处的地方也不是书声琅琅,寒蝉凄鸣的学馆。于是讪讪一笑,背过手往后退了一步,站定在桑禾身侧后方能看见画的地方,时不时瞅瞅那画。
桑禾拿出自己的玉印,也不用胭脂泥印,徒手往砚上一沾,往纸上一摁。
功成。
桑安虽说对字画了解不深,但这幅画怎么说他也要定了。
于是将作画的案往他那边拉了拉。
“嗯。为兄十分满意。”将那本就不大的案端上撒腿就跑,因为下着雪还不忘用他的外披为画遮挡了一路雨雪,匆匆找了些相识的裱画师,相约了个晴朗天裱下这幅行乐图。
…………
桑禾看着兄长那厚颜无耻的背影拐过了那斑驳的白墙后,又在墙上的隔窗处掠过一抹抹青,才回了书房打算收拾绢纸。
却看见止乐十分有闲情逸致的站在书房小院前赏花,面带桃花笑得很贱。
正在桑禾看他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想着应该配什么药的时候,他忽然走了过来,带着温和,伸手将她侧脸的一缕青丝挽到了耳后。
用非常非常轻,轻柔到桑禾以为听见了他的心声的声音说:看后边白梅树上。
于是她的眼睛偷偷地从止乐颈脖间透过去,去看了看小小的假石边的白梅树。
等她看清了,那树上的男孩也沉不住气,索性不躲了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到她的书房内的那门前。
白色的兔绒毛外披都被雪水打湿了,不过他运了内力所以内衫未湿也不至于感到冷。桑禾倒是第一次看见别人当着她的面踏雪而落,不禁看得出了神。带着一身风霜归来的人,她想到这个形容,约莫明白了古人为何这么说,只是还不明白那种书上说见到的催人泪下和涕泗横流的感觉。
“我来了。”兰峥如此对桑禾一说,语气柔和,眸子澄彻。然后一眸深深而沉重的瞪了止乐,像狮子在守护自己地盘时,露出慎人的獠牙。止乐是笑不出来了,北清王的那份神情他打小就有些惧悚,觉得脊梁骨一凉。随着他一块儿到了院前屋檐下。
“桑安当是认出我了。”他压低声音说。
“……”废话。你两同窗这么多年没认出来是得有多瞎啊。
“你说,我要不自毁容貌?”止乐说着,一边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唉声叹气道:“可惜我这花容月貌的俊容。”
兰峥没想到他还想在皇城久留,略微惊讶的说道:“九州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皆是伶仃客,无以为家。”他挑了挑眉,话锋又一转,“哎呀不行,我自己下不去手。”
“…用火烙吧…”说完兰峥偷偷翻到桑府厨房里偷来夹木材的火钳子,又找了个铁盆和些许木炭,就在桑禾书房内小院要点火烤钳子。
桑禾开始还不知晓他们想做什么,一看那火都升起来了,只是碳还没有烧的火红。她沉思了一会,约摸明白了。过滤了止乐紧张而自怜的表情后,默默的到了厨房里,拿了一张铁网和一木盒的猪肉块和调料又匆匆的回去了。
在那两人沉重的盯着渐渐烧的火红的碳火时,镇静的将铁网一铺,又将猪肉块切成略厚的肉片,沾了沾猪油,用火钳子一夹,扔到了铁网上烤。
无视那两人大吃一斤的表情,撒了些调料。
“桑禾妹妹…你真是……”止乐哭笑不得。这肉烤的滋滋的响,好不诱人,桑禾又翻了一面,方才烤了一段时间的猪肉熟的有些发白放了些调料上去。
兰峥嗅了嗅桑禾拿的调料,只有一个袋子内的装的没撒——辣椒粉。兰峥素来是个无辣不欢的人,提着装辣椒粉的布袋子眼巴巴的望着桑禾,小心翼翼的问道:
“桑禾……不来点这个吗?”
止乐一瞥,抢了过来就闻。一闻,是辣椒粉啊!也兴趣十足的说:
“是啊是啊,多来点吧!”
……
于是三个人,打着纸伞,在不及脚背的积雪里,拿了三个板凳坐着吃了一顿烧烤。
桑禾府上的护卫们看到了袅袅的炊烟,嗅到了烤肉味,感觉饿了,早早的轮班去吃顿饭。
吃都吃完了,止乐方才想起来该火烙了,一探头,铁盆里碳都烧成灰了。
“……”
“黥面如何?”桑禾把最后一口烤肉吃了,一边咀嚼着一边问。
兰峥一愣,反问:“墨刑?”
止乐也一愣,反问:“你莫不是想在我脸上写个奴字吧……?”
桑禾真心诚意的摇摇头表示否定。
你要是不怕痛,就是想画一幅清明上河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