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的,颜沐在自蹊面前故意提示了好些次。
又收到同事的请柬了;同学的孩子现在多可爱;颜母一直不放心,想过来看看她……顾自蹊面对她总是宽和的,愿意顺着她的话聊天,又刻意无辜地绕过再深一步的话题。
颜沐要是盯着他瞧,他会偏过身,静默屏气,只嘴角挂着丝惯有的微笑,不知想些什么。
堵着一口气,颜沐作罢,懒得再争取。
上班时,颜沐无精打采坐在电脑前,半撑着头,手里还拿了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悠。听见旁边阿芸键盘敲击的仄仄铿锵声,她抽着椅子蹭过去。
“你这是在干嘛呢?”
阿芸双手不停,“主编要我把稿子在十二点前发布,我再最后修改一遍。”
颜沐不好再打扰她,百无聊赖又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发呆深思。她的工作不忙,看到周围人聚精会神而专心地闷头工作,颜沐反而成了最闲的那一个。
这种被落下松懈的感觉令她有些茫然。
为了自己的私人情绪,拖累到工作上的事情,颜沐不喜欢这种做法,自己这几天总控制不住自己,平白瞎担心些有的没的。
颜沐苦笑着摇摇头,想清楚了一些,见阿芸依旧全神贯注着修改新闻稿,自己跟着端正姿态,轻呼口气沉下心,编撰自己的新文案。
她负责的部分依旧是社会问题。农民起诉控告当地政府部门败诉,认为处理不当在法院门前拉横幅抗议。
实地采访已经做完,采访稿也整理了出来。说实话,民众对于这类新闻早已司空见惯,很难激起他们多大兴趣,顶多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看看就好,过段时间自然有人处理。
颜沐倒是认真把视频和采访文字看完,搜寻了一些往年类似新闻稿,思索了一会继而将手覆上键盘,一字一句开始打细腻客观的文字。
她做足了功课,每一字都力求真实。言语不卑不亢,没有刻意地偏袒哪一方,只是在客观自然地陈述这件事。
桌子边上的手机来了条短信,她扫了一眼,来不及理会。
将清晰明了的稿子打出来,颜沐最后又浏览一番,更改了一些不妥当的语言和错字,保存下来,又接连写了两篇文章。
窗外,秋日里还带着余夏微暖的阳光,除了滴答作响的指针,周围还有来来回回的同事脚步。
颜沐背靠着座椅,仰天长长舒了口气。倏地想起还有手机的短信没回,忙坐直身子拿过来。
——今天晚上要加班?
颜沐圈子里的人不多,愿意耐心陪她发短信的还能有谁,旁人看颜沐不动声色,面上的疲乏消减去几分,不假思索回着短信。
——不用啊,我已经把任务做完了:)。
眼睛一眨不眨守着手机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动静,颜沐作罢,想来是顾自蹊没放在身上,她也没多想,起身泡杯咖啡。
回来的时候,正好接到快递打来的电话。“您好,请问是颜沐小姐吗,这有您的快递。”
颜沐没有随便买东西的习惯,纳闷着走出去,抱着个外表漂亮的礼盒莫名其妙回到办公室。
按捺不住像小猫爪子挠身一样的好奇心,颜沐立马风风火火地拆开盒子,入眼是一件漂亮的小黑裙。阿芸正好看到,也过来凑热闹,立马一声惊叹。
“好漂亮的裙子,天呐,为什么没人给我送!”
颜沐淡笑地由着阿芸兴冲冲地拿起这裙子细细打量,自己拿起下面的一张小卡片。一行小字,熟悉的手写秀致字迹。
致美丽温柔的颜沐女士:请在下午7点来到欧林酒店,把您的男朋友接回家,他在焦心地等您。
很难想象,一向内敛成熟的顾自蹊,还会配合颜沐的口味,像个撒娇的少年在文字后头加上个委屈的表情。
颜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阿芸拿胳膊肘捅捅她,挑眉道:“没想到你们还玩这种小情趣,颜沐姐你也太幸福了吧。”
颜沐眼波流转,睨着她,“所以啊,你也赶紧找个人收了你!”
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还是爱玩的年纪,不喜欢有人太紧密地管着她。果然,提起这个话题,阿芸悻悻放下裙子,随口应付,“额,啊这个,主要是找不到么。”
颜沐笑意不改,没再多话。
***
下班后磨蹭了会,颜沐来到欧林酒店。离她公司本就没多远,一进大门,服务生眼尖看到她,问了她的名字,而后彬彬有礼地领着她到二楼餐厅。
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颜沐有心想问,服务生意味深长来一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颜沐乖乖闭嘴,就算再猜不出,看到他这幅表情不也八九不离十了么。
识眼力的服务生小哥把颜沐带到门口就离开了,西式餐厅里安静空荡,周围的灯光尽数熄落暗淡,越发衬得余下的窗边长桌上几根跳跃的烛光引人注目,遥遥坐着个人,含宜恰似春雪,灿如星光的精致面容,垂着眼眸静默地坐在椅子上。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顾自蹊远远望过来,旋即起身相迎,嘴角弧度不经意间愈发明显,得体的恰到好处。
他给颜沐体贴地拉开座椅,待两人坐好,他看着颜沐,状似无意道,“裙子很适合你,很漂亮。”
颜沐点头,轻声回道:“谢谢。”然后装作看看风景望向窗外,不再多问一句话。酒店地段极好,放眼望去就是川流不息从城市而过的江流,两岸灯火辉煌繁华。
她也没怎么故作矜持斯文,平时和自蹊相处怎样如今还是怎样,两人和谐又默契地吃完饭,相互说些有的没的笑闹,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两人都好像在等什么。
顾自蹊眼里带着点点跃动,视线不住地移向外头,终于,他的笑容加大,起身信步走到中间的钢琴处,回望颜沐一眼,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覆在黑白琴键上,一如在别墅的他房间那回,弹奏起舒缓醉人的曲子。
自蹊没说多余的话,全心投入在乐章里,许是暗地里准备了很久,他弹得比上回要流畅许多,婉转流水而过,像是情人欲诉不得的喃喃爱意。
与此同时,窗外缓缓升起不同表情图案的氢气球,颜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楼下的宽阔木板露台上,摆放成心形的蜡烛像是黑夜丛林里的一簇火光异常耀眼,中间堆满了开得正好的玫瑰。
蜡烛前方长长横幅扬开,“嫁给他”三个字像春天里开的第一朵花,明艳又醒目,对颜沐来说合胃口得刚好。
她看着下面的大幅字样挪不开眼,夜凉如水的秋天竟然也温暖起来。
像是什么感觉呢,努力又期待了很久,在郁郁得不作希望顺其自然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被允许去周游世界,还全权由他人资助!
猝不及防来敲门的幸福才是最出乎意料的惊喜。
不知何时,钢琴声停了,顾自蹊缓步从灯盏下的钢琴台走上前来,目光始终放在颜沐身上。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完美而顺利地进行着。
他来到颜沐面前,而后默默地,单膝跪了下去。场面太过正式,一切语言已经变得苍白,两人目光对视,颜沐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笑得别过头。
顾自蹊先缓过来,眼里笑意不减,正了正色开口:“鲜花,烛光晚餐,还有单膝下跪,你上次提的要求我都办到了,如果你喜欢浪漫,接下来的几十年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他说着,从背后掏出一小绒盒子,打开之后,里面依旧是那枚简单得有点质朴的钻石戒指,自蹊注视着它双手奉上,睫毛轻眨,“其实在五年前就准备好了,那时没能力买更好的戒指,只想着先把你套住再说,后来还是没有机会给你……戒指买了再换不好,又怕你会再拒绝我一回,只好苦口婆心地解释一下。可是我人都是你的,更别说其他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尽力给你,颜小姐,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颜沐不是追求物质的人,不会太在意这个,顾自蹊知道。说上这么一大段话,无非是想让她安心。
看,其实他也苦恋了她好几年的,甚至于比她更早的对两人未来作出承诺。
究竟什么时候爱上颜沐的,自蹊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在美好的大学时光里她孜孜不倦地关心他,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在亲人之间也鲜少有体会过;又或许是他第一次醉酒后,看到了颜沐娴熟细致照顾他的侧脸,像敏感的神经一样传进他脑子里,让他从心底里欢欣喜悦。
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人沉沦。
顾自蹊眼中光彩熠熠,半跪在颜沐前以仰视的姿态望她,只有抬起手指的微微抖动,泄露了他心里的情绪。
紧张难掩,患得患失,从心里生出自卑。
曾几何时谁说过,喜欢一个人,对方在自己心里就是最好的,完美到怕用手轻轻触碰,那人就像气泡瞬间消失。
颜沐已从室内室外被某人营造的梦幻景象里回过神来,不为所动地轻轻扫了顾自蹊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端着杯水抿了一口。
十秒?还是一分钟?不仅是顾自蹊,对颜沐来说,依然显得格外漫长。
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她目不斜视,从嗓子深处轻轻嗯了一声,点头,“咳咳,本来我是很不开心,还想急一急你的,不过你诚意这么足,那我就接受吧。”
话还没说完,颜沐若无其事地将右手伸过去,恰落在顾自蹊手中的戒指盒前,眼光依旧来回梭巡在天花板上。
得到最终的肯定结果,顾自蹊一颗心才落了地,抿唇的微笑璨如星河,来来回回,如今总算是把这戒指给送了出去。
他放下心愿,低下头,郑重而庄严地将这枚带着淡淡凉意的戒指扣在颜沐第四根指头上。
从此,他们两人又有了更紧密的关系,如同系上纽扣,存放在顾自蹊心坎上。
他没有被欺骗,日后的生活必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