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马回到接官亭的驿站时,天色已很晚。
此刻驿站最里面的屋中只有两个人,桌上烛台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屋中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双手交错背在身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柔和的月光照在汉子原本刚毅的脸上,使得他看上去也显得极为温和。乍一看,还真猜不出这个一身便装的男子就是那个驰骋风云,让北漠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陆长风。
屋里的另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整个人的神情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只是盯着因外面微风吹过,桌上摇曳不定的烛光的影子发呆。
陆长风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这个半路救回来的神秘的少年。
“你是陆长风陆将军?”
见过陆长风的人很多,原本不足为奇。可是身处北疆多年,京城像这个少年岁数的人见过陆将军的却不多。
“你认得我?”
少年摇了摇头,
“我听他们叫你将军,猜的。”
“大大小小的将军有很多,为什么你认为是我?”
“因为我希望是你。”少年面无表情的说。
“哦,为什么?”
没有吭声,神秘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一直到跟来驿站都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时不时双手扶着头,像是有什么外在的力量在敲打着他的脑部,看上去很痛苦也很烦恼。
陆长风在外征战多年,懂得有些事需要雷厉风行,不可以拖泥带水。可有些事,却必须要有耐心,不急不缓才好。
这一生到现在杀过多少人,对于陆长风来说,这已经不是记不记得的问题,而是数也数不清的事情。而杀人的第一次,陆长风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毕竟人不是生来就是冷血无情,夺取一个生命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所以他理解这个少年此刻的恍惚,虽然陆长风从没看到自己当年第一次杀人时的神情,可对于他这种从血海里滚爬过的人来说,一眼就看出了,对方魂不守舍的原因是杀人后才有的崩溃的症状。
走到少年的身边,陆长风并不想惊醒还像是陷于梦境中不能自拔的人,看了看,他决定,即便是有无数个为什么,一切问题还是留到明天再问,他等得了。
抬起脚,陆长风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身后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在问自己,
“将军就这么走了,也不问我你想知道的事情?”
陆长风有些诧异的转过身,话语自然是从那个神秘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的。对方音调平稳,可神情却依然还是很恍惚。
“我能此刻就问吗?”
“能。”少年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陆长风。
韩斌当时在外面并不是不想回答陆将军的问题。去提醒将军有人要害他,害他的地点是在皇宫,害他的人是司马大人。可在皇宫用什么方法害他,一阵风还没有那个本事打听到。可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见到陆将军,只要让他相信,那么总会找到防范的方法。和一阵风出温府要完成的任务之一的人物居然被韩斌巧遇了,他自然没理由不说。可是他选择了沉默,这不完全是担心陆将军的身边有什么奸细一类的猜测,更重要的是,突然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根本连说话的力气都突然被抽空了。
骑马和众人一起回来的路上,韩斌的头脑里闪过许多片段。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头疼的原因,是因为一句话,一句从他自己嘴里说出的话,
“我杀人了。”
褐衣人,静云师太的尸体交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感到害怕极了,可这种害怕突然被一个场景取代。躺在地上的褐衣人和静云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穿着现代人衣服的男人,他打算走上前去看看这个人是谁时,褐衣人又出现了。他努力思索,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记忆不只是停留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而这个人一定和他的穿越有关。
陆长风的问题可以先放一放,韩斌必须要回忆起该要回忆的东西,因为回到自己的世界真的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恍恍惚惚来到驿站屋里,看着桌上晃动的烛光,韩斌的思绪依然在现实和梦幻中游走。他在努力寻找,而每一次的深想,都让他头疼欲裂,地上躺着的现代人即便出现了,也看不清面目。脑海里时不时跳出的最清晰的只有四个字:
“我杀人了。”
可能是褐衣人血迹斑斑的身体和自己贴的太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韩斌想,他再这么回忆下去,除了头疼,换不来任何有用的信息。既然知道穿越和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有关,既然自己的记忆有了进一步的推动,那么真相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了。与其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不停做无用功,不如趁现在没人,好好和陆长风谈谈。
虽然叫回了将军,打算告诉对方一阵风提供的信息。虽然也感觉到陆将军是一个正直可靠的人,可是那个不惜自己生命都要韩斌照着他的话说的褐衣人的叮嘱一样在韩斌的心里起了作用。
韩斌整理了一下思路,大致简单的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和一阵风的遭遇。
“出了温府后我们计划一边找地方躲藏起来,一边寻找揭露司马大人的证据和找陆将军你。”
除了在水云庵遭遇埋伏被抓,韩斌改成了,他和一阵风得到道上朋友的消息,水云庵里的人被黑爷褐衣人一伙惨无人道地灭了口。褐衣人说过,如果被抓还能从他们手里活着出来,救自己的人一定会把自己当奸细除掉。无论这话是真是假,韩斌都会只信其有,拿自己命玩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干的。
“将军,你可以派人去水云庵查证一切是不是属实。即使那个庙里的尸体都处理了,可庙里从主持到尼姑都不见了,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长风嘘了一口气。
神秘少年的一席话,一开始和说书故事里的一样,太过神奇,让人有些难以相信,男人待嫁,这从何说起?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陆长风却不得不慎重对待。他当然知道朝中有人要害他,军师马成也是多次提醒过。他也同样知道丞相以及部分官员一直以来都和自己对着干,可司马大人打算在太后的寿宴上要自己的命,这真的有些个匪夷所思。如果少年说的话是真的,即便日期已经知道,可什么方法没有探明,那一切危机都还是笼罩在烟雾中。陆长风并不怕死,可他只接受死在与敌交锋的沙场上,而不是朝廷的勾心斗角中。
“我不认为这件事是勾心斗角这么简单。”如同他平时开会阐明自己的想法时一样,韩斌此刻的表情很严肃,也很专注的。在陆长风的眼里展现了和年龄不符的成熟,谁让韩斌的实际年龄比黄大狗大了十岁。
“将军你远在边关,就我听到的有关你的事,将军在京里应该也没有依靠谁,或和谁拉帮结派。既然如此,京里那些要除掉你的官员和将军你应该没有什么私人恩怨,那个褐衣人,将军你认识他?”
“他叫赤海青,在北漠军营里当年也算小有名气,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受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陆长风的眉头整个皱起来了,“更没想到他还当了细作。”
“朝廷一直以来都有人勾结北漠,这也不稀奇了。”
“没有私人恩怨。将军,这一次,他们却势在必得,除去将军给北漠的大军让道。那就意味着很快北漠就会大举进犯南玥,司马大人身居高位,女儿又是贵妃,却如此卖力。”韩斌想了想,“那和北漠的约定就一定不是普通的约定。”
“你的意思?”陆长风饶有兴味地看着韩斌,这个少年明明年纪不大,却很有见解。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不想自己当皇上的卖国贼就不是合格的卖国贼。”
骑在高头大马上,韩斌好奇地看着两边夹道欢迎的百姓,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一张快乐的,充满仰慕神情的笑脸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前一夜和陆将军彻夜长谈后,暂时没有地方可去的韩斌自然选择留在陆长风的身边。早上听说陆将军回朝的百姓自发地赶到官道上一睹神将的风采。换了将军服的陆长风虽然一夜未睡,却丝毫不减其威风凛凛的风采。穿着随行人员衣服的韩斌和陆将军一起感受着百姓的热情,这种阵势,韩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热血也开始被撩得沸腾起来。毕竟在现代,自己粉丝在网上的那股热情和欢迎保家卫国,凯旋而归的英雄的百姓相比差得太远了
韩斌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地方,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黑爷,可再定睛一看,前面并没有黑爷的影子。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韩斌和陆将军原本就没打算把自己藏起来,敌人有敌人的手段,他们也有自己的对策。看到韩斌的出现,虽然不会真的打乱敌人的方案,可是一定会多少扰乱敌人的心。
知道皇帝保媒,温子馨必嫁司马家的那个少爷后,更坚定了韩斌帮助陆长风的决心。只有救下陆长风,揭露司马大人的诡计,温府的婚事才可能泡汤。无论有没有胜算,他已经在前一夜说服了陆长风,后天太后的寿辰也会带他一起去。
后天,陆长风活,温子馨脱离魔手的可能就多一分。
陆长风死,和他一起进宫的人,韩斌甩了甩头,不打算再想下去。
温子馨值不值得韩斌去拿命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无法接受那个陪自己这么久的小姑子嫁给别人,甚至只是想一想都会让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那个马上的不是温家的少奶奶?”出来办事的刘旭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