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欢让侍女给宋瑶传的那句话并非信口开河,事实上她出了宋府转身就回了衙门,取了要给三夫人过目的两卷郎君画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莒王府。
不过,赵卿欢倒没想到,在莒王府的朱门前,她与正从里面出来的梅遇笙撞在了一块儿。
今日两人见面,不知为何有一股说不上的尴尬。瞧方才梅遇笙出来的时候脸上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何,一见她,他便笑容尽失,立刻摆起了脸色。
饶是赵卿欢也吃不消梅遇笙这种没来由的阴晴不定,当即牵着马就准备来个视而不见。可就在和梅遇笙擦肩而过的时候,赵卿欢却后悔的顿了步子,脑子一热,张口就问道,“九郎来莒王府做什么?”
梅遇笙今日并未骑马,只穿了一袭宽袍便服,瞧着竟有股两袖清风之态,而他头上带着乌纱幞头,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倍显两道剑眉的英气,无端的就少了几分媚姿,多了三分俊逸,端得便是玉树临风的俊朗风姿。
是以他不过是回眸一看,便让赵卿欢暗中生出了一丝感叹。
生得俊俏,也难怪皇上喜欢让他伺候在身边,便是不使唤他做些什么差事,哪怕就是随意站着让人看看,也能让人有个不错的心情吧。
而梅遇笙却不知道赵卿欢此时此刻心里所想,只挑了眉眼顺着她的问题开口道,“怎么,赵掌媒以为我又是来同你抢人的?”
赵卿欢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如此大的火气,正想甩头就走,可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了三夫人方才那确之凿凿的神色来,当下她心里一软,便又折身走到了梅遇笙的对面耐着性子道,“有件事儿,我拿捏不准,还望九郎帮着参详参详。”
“我?”梅遇笙忍着惊讶,故作傲然,“我哪儿有什么能耐可以帮赵掌媒参详事情的。”
“九郎今日来莒王府,为的是宋娘子,还是莒王妃的表妹?”赵卿欢无视梅遇笙的小性子,爽快的开门见山。
梅遇笙打量了赵卿欢一眼,伸手擦了一下鼻尖道,“宋娘子的事儿,你很上心?”
赵卿欢点点头,正色道,“上心。”
“因为和我有赌约在先?”
“一来是因为赌约,二来……”赵卿欢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九郎后来再去宋府可曾见到过阿瑶?”见梅遇笙摇了摇头,她便苦笑着继续道,“许是因为公主的关系,我与阿瑶虽算不上亲善,可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如今要给她说媒,其实即便是她驳了合适的人,我也总是能再给她挑出几个更合适的。但她性子虽素来冷然,可这一回却有些孤注一掷的姿态,似就是铁了心不想嫁。但不嫁总有不嫁的理由是不是?便是心里有了人,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也好。可如她这般和三夫人三郎又或者是你我这样的媒人僵持着,与她来说其实是最吃亏的。”
“真是难得,咱们赵掌媒说媒,不是素来只管门当户对不在意人之私情的么?”梅遇笙闻言非但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还戳了赵卿欢的脊梁骨一下。
“话不投机。”赵卿欢气的径直转了身。
可就在那一瞬间,梅遇笙又幽幽的开了口,“我今日来为的是宁氏的表妹,这中间确是宋瑶牵的线,宁氏的性子,说得好听是恬淡,可其实她颇有城府,你若想从她那里套出宋瑶的事儿,我猜以诚动人可能会更有效。宁氏表妹的事儿和宋瑶并无太大关系,人已经定了,这一桩你倒可以直接跳过了。”
他一口气如此直接,倒让赵卿欢有些难以招架的回了头,“既沈侍郎这儿没了下文,宋瑶这儿,九郎你就不再上心其他的郎君了么?”
“宋瑶的赌约,不若就当我输给你了吧。”突然,梅遇笙的话锋一转,说了赵卿欢一个应接不暇。
“为何?”赵卿欢心里一慌。
“衡阳那儿,我劝你有时间也多和她说说,千万别做傻事。”梅遇笙淡淡的回了一句,却是神色无异,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见他说完转身就要走,赵卿欢一个着急,伸手就去拉,便就这么直直的拽住了梅遇笙的衣袖。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于衡阳的事,赵卿欢觉得是根本不用再和梅遇笙打马虎眼儿的,毕竟那日在骊山,她听到了什么,梅遇笙也就听到了什么。可是宫里的事,皇上的圣意,梅遇笙却要比她占得太多的先机,这一点,赵卿欢觉得自己只能巴结着他,别无他法。
梅遇笙能感觉到自己袖口传来的属于赵卿欢的重量,那一记牵扯,无端的让他想到了那日沈拓在刑部衙门口说的那一句话。
他心里当即一沉,无意识的就伸出了空着的那一只手想顺一顺赵卿欢耳际边的鬓发,可看着赵卿欢那双执意刨根问底的眸子,梅遇笙徒然一惊,抬起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终究,还不是时候!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赵卿欢察觉出了梅遇笙的异样,却以为他不过是在纠结到底是隐瞒还是直言,便不由自主的又追问了一句。
梅遇笙放下了手,又从赵卿欢的指尖中抽回了自己的衣袖,然后平静的回道,“我并不知道什么,不过即便要找筹码去和皇上谈衡阳公主的事儿,那前提也必须是公主并没有做出什么让皇家难堪或者蒙羞的事来,不然便是公主有理,皇上也不会点头允了她这份深情的,不是吗卿欢?”
梅遇笙这话说的赵卿欢毫无反驳之力,当下只能默默的点了头,然后目送着梅遇笙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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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就在赵卿欢和梅遇笙偶遇于莒王府门口之时,云千素和方绥之却对坐在西市的白氏画坊中迎着一室宁静品茶对弈,一派悠然。
两人今日相见,一点都不曾有半分的面红耳赤,反倒像是故友私聚,格外的温情脉脉。
茶过二沸,香茗正浓,方绥之心情愉悦,甚至赞了一声云千素的棋艺,夸她终于学会了以攻为守,以退为进之道了。
云千素执着黑子,狡黠一笑,忽然说道,“说到以攻为守,我以为九郎这一招才是学的真漂亮。”
“小九?”方绥之眉头一皱,突然勾了勾嘴角,“他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值得你今日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铺垫给我听?”
云千素在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不由定睛看了一眼隔桌而坐的方绥之,顿时有片刻的晃神。
这世上,好像真的有这样一种人,你的一颦一笑他都能记在心里,你的一言一行他都能揣测到位,而且他清楚你的底线,也清楚你的能耐和过往,即便和你争执,他虽占理却总会让着你,即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即便总是因为那些繁琐的事无休止的争吵,但……不论如何,他的心却始终向着你。
方绥之于自己而言,就是这样一种高高在上又贴心如己的存在。这些年来,不管两人怎样争执,可云千素却不得不承认,唯有方绥之,才是世上最懂她的那一个唯一。
想到这里,云千素的心情忽然又变得明亮了一些,当下就笑着将赵卿欢说的关于沈拓的事儿告诉了方绥之,然后又道,“听卿欢说,当时九郎脸色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吃醋了?”本是应该被人藏着掖着的情绪就这么被方绥之轻轻松松的说出了口,惹得云千素差一点呛到了一口茶。
“咳,咳咳……”一阵乱糟糟的咳嗽声后,云千素缓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应该是吧。”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正如沈侍郎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着有人喜欢自己爱慕的小娘子,他吃醋也是人之常情。”方绥之说的坦然,眼眸中竟半点惊讶都不曾有。
这一下,轮到云千素好奇了,“明柳,为何你都不吃惊?”
“吃惊什么?”方绥之也很奇怪。
“九郎喜欢小欢的事儿啊?”
“你之前没看出来么?”方绥之忽然笑道,“小九那么乖张的性子,看着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心里头却从来不曾装下过谁,与你,那是打小的情分,你唤他一声师兄,他待你如亲人,可旁的女子呢?哪一个曾入了他的眼?但这两次,但凡有赵卿欢的地方,时不时的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你说他这假太监做的好好,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倒是天天想尽了法子往宫外头跑,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给人说媒的?他从来都不是个善茬,说媒也不过是个幌子,你当他真的就上心了?”
“你都看出来了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云千素不免有些懊恼,本她还想今日在方绥之面前献献宝的,没想到却被反将了一军。
可方绥之闻言却失笑道,“他的事儿,我素来懒得管,他自己这会儿还云里雾里弄不清方向呢,我劝你也别往里头参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