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在哪?”
丫鬟有一丝畏惧地回答:“夫人在城楼上。”凌风源一个人骑着马奔回来,进城的那一刻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因为马支持不住他疯狂的疾驰一夜。调防之后,他抓住丫鬟急忙问道。
“城楼?”
丫鬟不敢看身上沾满了血和泥的凌风源,散乱的黑发恣意地在风中飘扬,“夫人今天精神好了些,一早就上楼坐着,她说大人今天会回来。”她颤颤兢兢地问了一句,“林大人好像没跟大人一块。”
忽地瞥见凌风源眼中的寒意,丫鬟连忙闭了嘴。他握紧了拳头,他要如何说林诸辰的事,或者林诸辰会活着回来,这样他就不用先说了。应该跟她说,林大人还有事。他只有这一种说辞了。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也在发抖,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强迫自己上楼。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蒲草一样单薄的背影。她倚在墙的一边,像是睡着了。他想到林诸辰,心中不觉发涩。她是在这等三哥回来么?三哥和安念然的事,他无法理解,也不敢理解,为什么要分开那么久,为什么说一句我爱你是那么难的事。如果这一次是天人永隔了又会是何其残忍的事。“安姐姐。”他轻声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安念然却不动,他想她是不是睡着了,于是又喊了一声,伸手在她肩上摇了摇,“三哥一会就回来,安姐姐你身体不好,不要在这吹冷风了。”提到林诸辰,她就算在梦中也一定会醒来的。
然而她却永远醒不过来了。扶在墙上的手落下,重重地在凌风源心里打了一下,“安姐姐!”
他怔怔冷冷的,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寒夜的梦境。眼泪禁不住蜿蜒而下,流过脸上酥酥麻麻的,最后像要冻住一般。她脸上是恬静清疏的笑,依旧是鲜明而生动的容颜,只是了无气息。
“安姐姐,”他不住喃喃着,”你是知道三哥一定不会回来了吗?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他了?”他木然地看着她遗留的笑容,急燎火燎的脚步声却从身后猝然响起,“凌将军,凌将军。”喊声要被惊恐湮没,“戎族人从青林山打过来了。”
遽然一惊,他猛地回头,“你说什么?”不可遏止的恐慌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武馆就在靠山的地方,蕴怡还在那儿,小安小芸还在那儿,他的家人朋友们都在那儿。
天空高远而明净,他发觉是那样的不真实,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云上一样,无知无觉。耳边霎时落下死沉的寂静,要掐在他的脖颈上,直欲把他的呼吸也停止。
……
林姝瑶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强烈的痛楚和绝望侵袭着她,整个人颓败得如一片残叶。她的心底,本就是这样脆弱的,故而她喜欢桃花,因为她也是有一份小女儿的心意。她喜欢那样的绚烂鲜艳,点亮了春天最明媚的时光。她也想接受着花的祝福,嫁给她喜欢的人,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初恋一如初绽的桃花,柔柔地开在枝头,枝残叶败的时候,余下长长的颓唐。可是萧琛不在了,他不在了,年少的梦再美也终究会化为残破的现实。
“去哪了?”不冷不热地乍然一声。
“王兄。”她神思有些飘荡,“我是你的亲妹妹吗”
林祁言挑眉,“伤到你了?”
“不,我问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一个不大相关的表妹”林祁言寡淡的回应让她的心一冷。
他审视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惊慌,理所当然一般,“你这样问应该就是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什么叔伯爷婶都知道,难道你今天是去见他们了吗?”
“找他们去安慰你吗?”
她呆呆对着林祁言,“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啊。”她的话语游丝一般弱,“毕竟不是亲生的对吗?”
“我不想知道你今天是去谁那儿了。”林祁言不耐烦地说,“你只要老实一点就够了,知道萧琛死了就够了。”
心里“咯咯”地响着,胸中愈加悲恸,像有无数只锋利的爪子在拼命挠撕扯着,留下一片森森然的痕迹。“哥哥很想他死吗?那么是哥哥落井下石,联合所有朝臣参他吗?”她的泪一颗一颗滑落下来,一颗一颗,愈加急地落下,“可他是清白的,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就是不肯放过他呢,一定要他……死?”她能怎么办,毕竟她是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的,她一直把他当她最亲的亲人。可他,却不是。
林祁言不过嗤了一声,“死的是你未婚夫,所以你这么难过还来质问我。那我可以多告诉你一句,下面人说再多也比不过皇上心里已存在的芥蒂。”
“为什么?”每说一个字,心中就一阵蜷曲抽缩。她低声着,犹如自言自语。
“幼稚。”林祁言不想在在这个问题上多缠,“我会让皇上给你另外安排一门亲事的。”
“那一定对哥哥有好处吧。”
他盯着她,“自然。这是你的亲爹欠我的。”他不留情地从她身旁走过,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滩冷寂的死灰,她静静问道:“那么哥哥,你能告诉我,是你陷害他的吗?”
她转身,看着林祁言的背影,继续问道:“因为他跟哥哥作对吗?”
“想不到萧琛还会跟你说这些,他本事真不小啊,让你胳膊肘往外拐。”他语气中透着冷厉,他一回头看向林姝瑶,目光淬着凉凉的毒。
“我只向着对的那一方。”她抬起被泪水浸透了的双眼,“哥哥你又错了,他从来,都没有提过,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他从来不会把跟你的纠葛扯到我身上。”
“听起来真感人。”他哂笑道,“再感人也结束了。怎么能叫我陷害呢,我只是帮皇上寻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除掉他,功高震主是第一大忌讳,没看见皇上连查都不差一下吗?”
“那就是哥哥了。”
“又怎样?”林祁言不信林姝瑶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她之前胆子那样大,敢闹武场,还不是有萧琛护着。萧琛没了,她能依靠的就只有郡主这个身份了。
夜风凄凄,吹起林姝瑶的衣裙,像坠落的蝴蝶一般。林祁言走了,她一人孤独地站在庭院中。以后,她都会是一个人了。她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最后一次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我已经没有哭的资格再哭了。
“步出西城门。遥望城西岑。
连鄣叠巘崿。青翠杳深沉。
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
节往戚不浅。感来念已深。
羁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
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
抚镜华缁鬓。揽带缓促衿。
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
小女孩端坐在妇人怀中,一字一句清晰地背诵,阳光从繁茂的夜间漏下,温柔地像是给人披上了一层纱衣。
“嗯,采采真厉害。”妇人摸摸小女孩脑袋,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那采采背会了,娘亲要给采采做牛乳糕的。”小女孩的大眼睛里闪着慧黠的光,撒着娇。
“好好,娘亲也最喜欢给采采做糕点了。”
娘……君子仪呢喃着唤了一声……
“采采,活着,不要管我,快跑,快跑!”娘亲一直柔美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她凄厉地大喊,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不要,采采不要。”小女孩一张粉雕玉琢的脸都哭紫了,“爹爹不在了,采采不要跟娘亲分开。”
“走啊,你快走啊。”她狠命推着她,“我要知道是谁要害我们一家。”
屋外的咒骂声分明地传进来,“你听到了吗,采采你看,人就是这么无情。有情人难遇,不要去求他们,娘要你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