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姐,您高抬贵手,我这小本买卖禁不起折腾。”老板一脸被揭穿了的苦相。
“那好吧,一两你卖吗?”
老板又要哭起来,“算了算了,不买了。”萧琬拉了拉男人,“公子你是给谁买的?”
男人有些错愕,“你跟我说话吗?”
萧琬又拉了他一下,“不是你是谁。”
他迟疑了一下,“我妹妹。妹妹要嫁人了我想买个好的给她扎头发。”
“真是好哥哥。”她拍手笑道,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见笑了。”
“你是外地来的?”
“嗯,来运点货,准备回去的。”
“这里人都眼尖,欺负外地人。”萧琬想了想,“我送你一个好吧,肯定比买的好。”
“我并不认识姑娘……”他这样开口,想拒绝,萧琬并没有体会他的意思,“走啦走啦,不远的。”他只得在后跟着,女孩青绿色的衣裙漾在眼前。
“姑娘不是本地人吗”他好笑地问道。
“是啊,怎么了?”她扭头奇怪地说。
“似乎姑娘就一点也不欺负我这个外地人,还丝毫不避讳。”
“因为你不是坏人啊。”
“怎么说”
萧琬粲然一笑,“我也有个好哥哥,虽然他经常耍我。”
他愣了一下,“这样也很好”
“对,哥哥是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他把所有我不乐意的东西都推掉了,我哥哥很厉害,他会一直一直保护我。”
有那么一刻,他恍然游离在梦中,一丝哀悼在疲惫的眼睛中转瞬即逝。
这条路,过了十六年,依旧半分模样没变,青石依旧,萧琬轻快的脚步踩在上面,踏踏地响在耳旁。本来,也不是沧海桑田,还指望平地变黄沙吗?若非要有些变化,那大抵是摆摊的人老了,或换了。
他大概知道,面前的女孩是谁了,算起来她该有这么大了,大概知道,她说的哥哥是谁了。
他是十六年前逃走的孤魂,如今,又回来了。不,他只是,经过,而已。他恨不起来,他不能随便恨他的故乡。尽管,这只是他的故乡,不是他父亲的。父亲不只一次对他说,他只有一个家,可惜不能带他去看看。
云都的旧宅中,父亲曾养了一团又一团的蒲公英,平淡而纯洁的颜色,是白云的颜色,在翠绿的草丛中,在阳光的照耀下,点点亮眼。起风的时候,父亲就立在一旁,看着漫天游丝飞,像一片片飞扬的微雪。他懵懂地站在父亲身后,跳起来用手抓。
他不懂,他很奇怪父亲为什么爱养这种平常的东西。身为禁军统领,他不像别的官邸中赏些芍药牡丹什么的。母亲喜欢蔷薇花,种了一个小院,但是父亲总是守着蒲公英,对跟在身后的他说,恩情远比亲情重要。
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直到父亲刺杀皇帝,失败身死,灭门之灾说来就来,在刀光剑影溅起的血花中,在意识陨落的一霎那,父亲说话的表情蓦地闪过,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是在提前争得他的原谅。他些许知道父亲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流浪来的。然而他不知道,父亲是刻意来的,他从来都是为了杀掉皇帝,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云都,但是父亲是不可能不爱他的亲儿子。
他想,他明白了这些,也就够了。
但他没有死,他被父亲从前的朋友带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命逃离了云都。父亲要报的恩情在他的家,父亲对不起的亲情大抵就是他跟母亲了。
萧琬清脆的声音响起,“到了,咦,你怎么不进来?”
“谢谢,我就在门口吧。”果然是,武信侯府。
他依稀记得萧琛高兴地跟他说他也有了个妹妹,粉嫩粉嫩的。如今,萧琛又是何模样?大概,他已经忘了他这个人了。毕竟当时都只是孩子。即便萧琛还记得他,也不会认出来的,何况,他一定会先记起父亲谋逆的罪。
可是自己又为何要站在这里?无论如何,他想跟萧琬好好告辞,就当是与萧琛告辞。
萧琬回到自己房中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个精巧的盒子,那时皇后娘娘也就是她的姨母送她的十六岁生辰礼物中的一件,一支镂空雕水晶并蒂莲步摇,坠着四蝴蝶飞花流苏。皇后赐她的这个礼物本欲把她许配给秦丞相的儿子秦元利,但是被萧琛一口回绝了。
萧琛的回话转着弯的讽刺秦元利文不就武不行,另外说秦丞相妻妾众多,萧琬粗笨大约应付不来。这个拒绝无疑是驳了很多人面子,听着委婉却极其尖刻,让秦丞相颜面扫地,惹得皇后也有些许不悦,“长兄如父,琬儿的事情还要你这个哥哥多操点心了。”
“那个是自然。”萧琛利落应道。
回府之后萧琬欢呼“好哥哥”,萧琛却不领情,揪着她耳朵问:“你是怎么招上那个花花公子的,幸亏你哥我事先知道。”
“松手松手,疼。”她揉揉耳朵,调皮地笑道,“反正哥哥不舍得我。”
“不,我很舍得,不过就算要把你泼出去也不能泼给整天鬼混的人。”萧琛打量了她一下,搓了搓萧琬的脸,“唉,真没办法,你怎么不长丑一点呢。”
“你怎么不希望姝瑶姐姐长丑一点”萧琬撅嘴,不悦地回了一句。
“小丫头你又胡说八道。”
“是你先胡说八道的。”
萧琬拿着东西高兴地回到大门口,“这个比刚才的好,是不是”
“姑娘随手就送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东西用到正处才算好对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成人之美最好。”萧琬说,“你带回去给你妹妹吧。”
“好,多谢姑娘。告辞。”她的性格就如外貌一样清爽,他觉得说多了大约糟蹋了这纯净的心意。看着这张清透的脸,他忽然不想拒绝了。
“嗯,再见咯。”
他在心里淡淡应了下,不会再见的。
萧琛不会帮我们,但是我也不想与萧琛为敌。
明月桥上烟花未凉,燕子矶前凌风逸虚,稚年爱吃的乳酪和芸花糕,终归是过去了。富贵优雅的生活如过眼云烟,一场腥风血雨在旁人不知的时候洗劫过去,剩下的,景还艳,却没有半点不舍,只余别后黯淡的苍凉。
他不会去怀念他的生活,那种富贵优雅只是悬在父亲心头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