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在四年多前知道了方家的存在后，冉冉曾反复想过和顾深见面的场景，想过和那个未露过面的妹妹见面的场景，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正面遇到方瑾华的一天。

    坊间关于方瑾华的传闻，两极分化得十分严重。

    她在冉冉这么大的时候，就从病重的父亲手里接过了偌大的房地产帝国，“铁血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有魄力有能力”，在无数赞美的篇章里，她简直就是女性自强最完美的例子。

    但最近的这些年，她的风评越发的不好，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总想把更多的权力握在手里，因此她的处事手段开始强硬过头，固执、听不得别人劝告，几次错误的决断甚至动摇了方家几代人创下的基业。所以当顾深把她架空推下台的时候，她一时都找不到什么抗争的支援，瞬间就大势已去。

    但那些消息，全都是道听途说，而现在坐在冉冉对面的，是货真价实的方瑾华。

    怎么说呢？和照片里、采访里的都不一样

    。

    她很美。不是那种养优处尊后养出来有韵味的美，她美得很直接，就是长得漂亮，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人。

    但同时，她的眉间有几道抹不掉的皱眉纹，嘴角也隐约有两道法令纹，冉冉说不好是不是因为相由心生，也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对方瑾华的印象本就不好，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严厉且刻薄。

    看，她都被“请”来坐了好久了，她连杯水都没给她。

    “知道我是谁吗？”方瑾华开了口。她端着茶杯，茶杯上冒出的热气微微模糊了她的眼神。

    她是谁？

    冉冉没有回答。

    她难道还想从她的嘴里听到顾远山妻子这种话吗？

    方瑾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而是轻抿了一口茶，端着姿态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的笑意：“你妈把你保护得很好，我知道有你存在的时候，你都上高中了。学习好，性格好，就像普通家庭里娇养出来的女孩一样。”

    方瑾华用平和甚至亲切的语气说出这段话，却让冉冉听出了极强的恶意。

    她知道，方瑾华的这段话，是在嘲讽。但她是顾远山和冉静云的女儿，其他任何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角度指责他们，只有她不可以。

    但她也不是什么热血青年，她一点都不想和方瑾华产生冲突，反正她不可能说服方瑾华，方瑾华也不可能认可她。

    所以，她说她的，她不听就是了。

    但随即，方瑾华说出的话，就让她已经想好的应对方式瞬间崩塌了。

    她说：“说真的，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留你在国内这么闹心，当初的那个什么玩偶比赛，我就让你拿到冠军了。我要是记得没错，冠军可以免费到国外读玩偶设计的大学，毕业后还可以进到著名的玩偶设计工厂做设计，你很想去的，对吧？”

    冉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都是空白，她一点都没听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然后，在她想明白的一瞬间，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口散发出来，沿着她的血管，一点一点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直到把她的呼吸冻住，接着轰然碎开。

    方瑾华还在笑，笑得优雅舒缓：“我当时看你在会场里发疯，觉得真可怜，还特意找人去和你说了姜家是赞助商的事，你当时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不过那倒也不算是假话，至少在发现自己和你换了作品以后，姜家的那孩子一下子就调整好心态，笑着上台拿到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冠军了。那样的孩子，才适合在我们的圈子里生存。”

    她就像在看着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宽慰地笑着摇了摇头：“再看看你，你妈把你养的，人间烟火都不识一点，本来以为，四年前的那件事，足够给你做教训了，没想到现在，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主动跑出来要碍我的眼。”

    ”

    冉冉眼睛里全是泪，但她硬是梗着一口气，盯着方瑾华，憋得眼睛发涩，也没有把泪流出来。

    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指肚。

    就算气得要哭，也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就算恨得要命，也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表露情绪。

    她绝对，不让她得意。

    “你当年参加的那场比赛，本来就是方家和姜家合作办的，我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参赛痕迹全都抹去了

    。你是不是很委屈，觉得很不公平？”方瑾华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得惊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公平。我要是跟你说弱肉强食，你大概理解不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那就是，你斗不过我。”

    “小姑娘，你以为你傍上了霍雨淮，闹得让他为你拒绝联姻，你就赢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个圈子里，以一个外室女儿的身份来嘲笑我？！”她的声音突然尖锐，但又立马转了回去，恢复了原由的温和的笑：“不过，你能攀上霍雨淮，还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看来，作为你妈妈的女儿，至少在对付男人上，你还是有天分的。”

    冉冉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为她准备水了，因为她随时有可能会控制不住，把水泼到对面的女人头上。

    方瑾华似乎很满意冉冉的反应，她朝后靠到椅背上，放松地笑道：“如果你现在在想该怎么向我报复，那真是大可不必，因为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光是霍雨淮这一点，你就已经给我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大到足够让我焦头烂额，不得不把最不想看到的你请到面前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冉冉微蹙了下眉头，她好像，又有些听不明白。

    她以为她和霍雨淮在一起，是为了向她报复？

    不，她的意思好像是说，她和霍雨淮在一起，就已经是一种对她的报复了。

    ……？

    没等冉冉想明白，方瑾华已经从旁边拿出一个信封，甩到冉冉面前。里面的东西滑出来，全是偷拍的她和霍雨淮相处的照片。

    她伸手拿过去，一张张地看，偷拍开始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更早，甚至有一张她和霍雨淮在温泉度假村门口的照片。

    那是什么时候？是好几个月前，她当时和霍雨淮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被迫被他驱使的秘书小跟班。

    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跟踪了这么久，冉冉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再看下去，她又皱眉了。

    比起她，更多出现在照片里的是霍雨淮。他带着美味散步，去便利店买关东煮……一小半的照片里，都只有霍雨淮一个人的身影。

    与其说这是在监视她、监视她和他的来往，不如说，这是在调查他。

    方瑾华在调查霍雨淮，而她会注意到她，也只是因为她出现在了霍雨淮身边。

    从温泉度假村开始的调查啊。

    那些从来没有连贯起来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回了冉冉的脑子里。

    度假村里宋煜说，“他这两天都在被押着相亲”。

    便利店里霍雨淮说，“为了和你去泡温泉，我翘掉了相亲”。

    办公室里，宋煜和她谈论顾深、被霍雨淮打断前，他说了一句“霍二上个月刚翘掉和顾深他……”的未完全的话，还说过“我们私底下都叫顾深他妈老妖婆”。

    在h市霍雨淮的家里，宋煜也清清楚楚地对霍雨淮说过，“你都要和她女儿订婚了，还敢在外面养女人，要是叫那老妖婆知道，她能放过你？”。

    ……

    点点滴滴，埋线千里，一个让她震惊、却没有办法否认的念头在心里慢慢冒出来。

    冉冉握紧那把照片，喉咙发紧地问：“霍雨淮的未婚妻，是你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