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青脸肿的,贺军直挺挺的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视线全神贯注在脚尖上,余光中可以扫到角落里的扫帚,簸箕,拖把,垃圾桶和一双踩黑的白色球鞋,那是凌逸辰。不用看也知道,凌逸辰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糟糕透顶。这是周一上午第二节课的时间,可以光明正大的不上课,倒也乐得自在,只是眉角眼梢,浑身上下不知哪儿就冒出一股疼,这一点让人抓狂,更难堪的是办公室里老师各种异样的打量目光,恨铁不成钢,嘲讽奚落,看笑话,好奇诧异的目光不住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
凌逸辰大概会觉得这场架打的莫名其妙,他只是在下早读后路过走廊时,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的无视靠在栏杆边上的贺军,下一秒,贺军就挥着拳头冲上去,贺军的出手莫名其妙,凌逸辰吃了两下子后立刻反击,两人你来我往几下就扭打在一起,正引起周围学生哄闹叫嚷的时候,班主任王伟大喝一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开了两个,然后一人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说实话,贺军并不是蓄意要打这场架的,要打昨晚他就打了。昨夜他翻来覆去东想西想一整夜,迷迷糊糊睡去时,心中成形的念头的是先沉住气,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先侧面观察打听,搞清状况,再找个合适的时候和林可琪摊开来讲个明白。今早醒来时,贺军抓了两下头发,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们儿,要hold住。谁知道早晨林可琪打电话说感冒了,今天请假,贺军不动声色的安慰,就像以往一样。这个意外并没有打破贺军的计划,只要几天的时间,他一定能打听出什么来,或许他看到的事情只是个荒诞的小误会。但没能见到林可琪,总让贺军心里闷上一口气,他忍不住猜想林可琪是真病还是装病,是不是她心里住了一只鬼所以不想来学校。不自觉的,贺军烦躁不堪了起来。早读的时,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的偏向前排的凌逸辰,他想着就算昨晚是个误会,单凭他打心眼里看凌逸辰不爽和他与林可琪走的太近这两条,他就有理由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瞧瞧。但他告诉自己,别这么做,他知道不搞清楚就动手太傻逼,贺军不是傻逼,他不想做傻逼做的傻逼事儿。下了早读,贺军走到教室外,深秋清晨里的空气有种冷藏过后的冰凉,他深吸一口气,这样好让郁结胸口的闷扫去一小半,走廊里没几个人,大都趴在课桌上补回笼觉。好巧不巧,凌逸辰也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偶然间,两人对视了一眼,后者随即撇开了眼。落在贺军眼里,是凌逸辰不屑的撇开了眼,其中还有得意洋洋的意味,以往不起眼的举动,却让贺军胸口一下子蹿上火气来,他跳起来,追上凌逸辰就挥起了拳头。
两人被怒不可遏的老班王伟铁青着脸叫进办公室,脚刚进了办公室的门,老班二话没说抄起角落里的扫帚毫不手软的在他俩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二十来下下,打断一只,立刻换了另一只打,这样的举动让办公室其他的老师都看的傻了眼,尤其他这一番胖揍还是用在两个尖子生上。
“给我叫家长!马上!”王伟怒气冲冲的扔下这句话,就夹着课本去教室上课了,今天头一节是他的课。贺军虽然装作面无表情,暗地里却叫苦不迭:叫家长?王伟你打死我算了。身边的凌逸辰纹丝不动,贺军猜他也没有叫家长的意思,心里头稍稍安心了些,心里想着有个人,哪怕是厌恶的人,跟着一起抗着也成。
不过此时此刻,贺军心里头更多的是昨晚挥之不去的画面,一想到凌逸辰搂着哭着的林可琪,贺军就忍不住抓狂,胸口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窒息感。就这样干站了良久,久到双腿渐渐发麻。
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昨晚,你和小琪聊了什么?”这句心里的疑问,在经过大脑的瞬间,变成了另一句话,“你,对小琪是有什么的吧,嗯?”说完,他盯着凌逸辰看,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半点的感情变化。
凌逸辰很讶异的看了贺军一眼,闪过一丝怒气,随即面无表情的冷冷哼了一声:“和你有关吗?”
贺军使劲压住翻腾在肚子里的怒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威胁:“信不信,我他妈能弄死你。”
凌逸辰抬起眼瞪着他,毫不示弱:“有种你就试试看。”贺军没料到像他这种奶油小生居然有这样的梗气,这让贺军有种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揍的冲动,但他还知道这是在办公室里,不忍不行。
正在这当口,办公室的门呼的被推开了,老板板着脸怒气冲冲的进来了,他把讲义啪的一声摔在办公桌上,转过身来手指着两人,厉声说:“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虽说贺军从小胆儿就大,但此时站在面色阴沉的王伟面前,心里忐忑不安得像绷了一根绳,紧绷绷的,他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伟扫了眼垂着头的两人,沉声问:“说,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打架?!”
贺军听了心里忽的一紧,攥紧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想着凌逸辰会怎么回答,他又该怎么个辩驳,可半响,身边的凌逸辰也和自己一样垂着头沉默不语,贺军稍稍安下心来,看来这小子还不算是幼稚到家,没有像个小学生一样打小报告。
王伟的问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沉闷死寂的湖水,见面前两人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语气里更添了几分怒气:“凌逸辰,你这次刚拿了全校第一,就想着打架斗殴?闲着皮痒是不是?觉得这学校没人比得上你了,是不是?这刚转学一个月多,不管好的坏的,你都往死了整,够轰动的啊,你是想怎么着呢你?!”
王伟的几句话说的凌逸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贺军却听的想笑,却不敢笑,接着王伟话锋一转,换作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你说你,我一直觉得你很懂事,你这么做,你妈妈有多担心呢?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
只这一句话,凌逸辰脸上神色一动,他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王伟看着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本来我就约好和你母亲见个面,想讨论讨论,怎么把你成绩稳住,甚至再提一个高度。看来这讨论的话题得换了,换成怎样不让你走上歪门邪道了。刚刚电话里,我已经跟你妈妈讲了,她一会儿就到。”
贺军瞥了一眼,觉着王伟这些话怎么几句一个套,怪好玩儿的,眼神里不自觉有点儿浮,这落在王伟眼里,更让他火上浇油的来气,王伟瞪着贺军,神色变得愤恨了起来,他厉声斥责着,嗓音都不自觉得提高了几个分贝:“你以为说别人你就没事儿了吗?!贺军,你数数,自打你进了这个班,大架小架你都闹了多少回了你?打来打去,怎么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你不去惹事儿,事儿就会来找你吗?这一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架一准儿是你挑起来的,是不是?跟你说不醒,叫你老爸来一趟!我跟他说!”
贺军听到最后一句,心不由得紧了一下,他咬咬牙,闷声闷气地说:“...我爸,他,他出差,来不了。”
“出差?”王伟神色冰冷的说,“出差一个星期,还是半个月呢?等我见了你爸,你再进教室上课,什么时候见,你给我什么时候上课?!”
贺军听了心里一沉,上回是因为伤的重,自己又是被打,虽然老爸气的够呛,可只是语重心长说了几句。这一回又闹腾出这样子的事情来,那老爸非得剥自个儿的皮不行,想到这里,贺军不禁有些发憷。王伟后来又声色俱厉的训斥着什么,贺军全都没听进耳朵去,低垂着脑袋,余光里扫到王伟的嘴巴一张一翕没个完,唾沫星子时不时飞到脸上,他也不能擦掉。长辈们似乎永远是这样,逮住个机会就会念个没完没了,而当你犯错的时候,就更没个完了。这时候的贺军,脑海里都是老爸得知事情后,那张阴气沉沉的脸和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这让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来的感觉。
偷偷瞄了眼凌逸辰,额头,眼角的淤青,伤痕还有裤子上的灰,想着她的母亲看到儿子成了这样,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会说些什么,即将来临的尴尬局面让贺军烦躁不安。不过他早就暗暗打定了主意,但凡凌逸辰的母亲敢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他一句,他绝对会毫不客气地回以颜色。
就在贺军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随后一位中年妇女轻轻推门而入,王伟见了忙笑着迎了上去,嘴上热情的招呼:“逸辰妈,你来了。”贺军讶异的张了张嘴巴,她看起来真不像年届不惑的女子,身着天青色圆领制服套装,看起来得体又大方,五官仍可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尤为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见自然而然流露出典雅素洁的气质。隐隐约约的,贺军想着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侧脸看着神色不明的凌逸辰,贺军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再打量下凌逸辰的五官,原来和他的母亲有五六分相像,怪不得长这么精神,把那些花痴女生迷的七晕八素,原来是有这么优秀的遗传基因。
王伟与凌逸辰的母亲寒暄了几句,就请她坐在办公桌旁,忙不迭的给拿了一只一次性杯子,泡上了一杯茶。贺军偷眼望去,竟然发现王伟眼神里有平日里见不到的几分神采,是那种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时情不自禁的眼神,虽然他努力表现的不露声色,但瞒不过同样身为男人的贺军。凌逸辰的母亲上下打量一下凌逸辰,心疼,担忧,不解,责备种种情绪交织在她的眼中,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贺军身上,贺军微微抬起了脸,迎上了她的目光,下意识的他又觉着是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凌逸辰的母亲看着贺军,片刻后,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指着贺军满脸欣喜的说:“你不是那天在公交车上帮我抓小偷的那个小伙子吗?”脑海里电光火石一瞬间,贺军忽然想起那天和林可琪从南枫公园坐着公车回家的情景。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上午第四节课刚刚上了一半。走廊里没有半个人影,阳光缓缓的在地板上流动,廊柱上镀了一层亮金,依稀听到隔壁教室里某位老师慷慨激昂的讲课声音,昏昏暗暗飘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贺军有点晕乎,整个事情的发展狗血到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和凌逸辰在教室门口堂而皇之的打架,被班主任王伟捉了个正着。而随后到来的凌逸辰的母亲,就是那天回南枫公园的公交车上,他帮助捉小偷拿回钱包的那位中年妇女,凌逸辰的母亲将见义勇为的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一头雾水的王伟,后来又与他商量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谅这两孩子,让他们下不为例。王伟瞅了两眼脸色苍白垂头不语的凌逸辰,又瞥了眼满脸诚恳的贺军,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响,终于同意给他俩个口头警告,并且勒令二人写一份严肃的检查,就让他们回教室了。
贺军和凌逸辰都站在走廊里,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没有走进教室。贺军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涌动着冬日清新微凉的空气,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脑海里还会想着王伟最后撂给他的几句狠话:贺军,你小子给我听好了。我只讲一次,不管你成绩怎么样,以后你再在班里面打架斗殴,你就给我滚。我们82班不要你这样的祸害,听明白了?!光是回想一下王伟刚说话的语气,神色,贺军脊背上不由得涌上一阵冰凉。
“那个帮我妈拿回钱包的青年人真的是你?”斜倚在墙壁上的凌逸辰,侧过脸来微微眯起眼睛问。
“你说呢?”
凌逸辰舔了舔上嘴唇,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才说:“公园里问我弟要钱,一转身,公车上就帮我妈拿回钱包,又是欺负小孩,又是见义勇为,你说你这人矛盾不矛盾?”
“喂,我就是逗你弟弟玩玩,抹那么黑有意思么?”
“谁信。”
贺军瞪着凌逸辰,皱着眉冷冷的说:“我告你,你要敢乱传这事儿,弄坏我名声,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怕谁?”
凌逸辰不甘示弱的神情让贺军恨的牙痒痒,他忍不住又攥紧了拳头,想了一想,又放开,他趴在栏杆上,仰起了脸,看着琥珀般透明的天空中懒懒浮动的云团,自在悠闲的变幻成各种模样,他一字一顿的说:“你要敢对小琪做什么,我一定弄死你,信不信?”
“神经病。”
“你说什么?!”贺军转身回来,一把抓住凌逸辰的领口,嗓门忍不住大了起来。
这时,办公室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王伟怒气冲冲的嚷:“你们两个不上课倒歇歇呢?啊?”
几乎同时,贺军一把揽住凌逸辰肩膀,乐呵呵地说:“老师,我们哥儿俩儿刚刚和解了,以后朋友,不打架。”
王伟压低了声音,铁青着脸:“给我滚回教室去!”
“这就去。”贺军拖起有点不明所以的凌逸辰,一阵风的抛开了,留下一脸哭笑不得的王伟:“哎,现在的孩子啊,真没法理解,做起事儿来怎么想一阵是一阵呢?”
“贺军?”
“咋?”贺军把车锁打开,往车筐里一扔,看了眼站在一旁怯生生的林夕夕,鼻腔里有点不耐烦的喷了口气,“有事儿讲啊你。”
“我……我能和你一起骑车回吗?”
贺军愣怔了一下,嘴角随即扯开一抹似笑非笑,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疼痛,想说两句逗笑的话,看林夕夕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儿,又咽了回去:“好啊,你推车。”
回家的路上,贺军面无表情的专心骑车,一旁的林夕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知道林夕夕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讲,可他压根儿没心情问。贺军脑海里纠缠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烦恼,中午他说要在学校用功,就没回家,怕家里人看到再惹一堆有的没的心烦,父亲说不定还会动手揍他,要知道,他的父亲对贺军打架斗殴的事情可是忍了很久了。一会儿回了家,得立马闪进卧室,这还真是个靠运气的活计,贺军正犹豫着要不要在外面闲逛到父母都睡着了再摸回家。下午课间的时候,林可琪打电话过来,劈头头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样?怎么和自己班里的都打架?贺军一听就来气,心想不问问我伤的怎样,第一句话就是责问,这还是女朋友吗?加上昨晚他撞见林可琪和凌逸辰暧昧不清的动作,心里有疙瘩,又不想在电话里问她这件事儿,于是他没好气的呛声了几句,林可琪听了也生了气,两人就在电话里吵嚷起来,没吵几句,林可琪就挂掉了电话。贺军也没回过去,贺军摆了一整个下午的臭脸,别的同学还以为他是因为打架的事儿心情不好,都没和他怎么说话。
快到五一路与南大街交叉口了,过了这个分叉口,两人就不是顺路骑车了,林夕夕忽然开口问:“贺军,我能和你谈谈吗?”
贺军按紧车闸,停下自行车,一只腿支着地面,另一只百无聊赖的倒踩着脚蹬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趴在自行车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林夕夕。
林夕夕看向贺军,对上他的视线,又一下子闪躲开,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这幅模样,落在贺军眼里,他忽然忍不住想:“难不成,难不成林夕夕是喜欢上我了?今天趁着林可琪生病不在,终于按捺不住心思,想要跟我表白?不会吧,自己女友的死党跟自个儿表白?这么狗血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吗?不过奇了怪了,我有那么大魅力吗?”
贺军正歪着脑袋想这些有的没的时,林夕夕讲了句什么,他漏听到了,就说:“你说你磨磨唧唧半天才讲,害我都走神儿了,你再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