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丝绒公路 作者:浅本
chapter 29
接下来的两天，浅井千寻都乖乖地呆在家里养病。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除了神山己风以外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生了病，就连大友穗香打来电话都隐瞒了伤情。小臂上的伤口好在不深，否则可能会留疤，那样的话就瞒不了人了。
这两天她没有去[暮色]，只打了电话给店长说事务所有事，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生病不愿动弹，还是怕见到松原悠河。
这已经不单单是自责了，还带着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在这两天里浅井千寻也只见过神山己风一面，他似乎因为什么事而忙得不可开交，即使是见了面也能轻易看出他的疲惫。想到上次他和敦贺大神一起参加了电影的杀青酒会，浅井千寻猜也许神山先生也参与制作了电影，现在正在忙着宣传和后期制作吧。
但她还是会在饭点接到邻居先生的电话，提醒她吃药吃饭多喝水。然而即便迟钝如全她也感觉出，神山先生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该怎么说呢，虽然照例是关心挂念，但却透着无法掩盖的客气感，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我知道你生病了，所以关心问候是应该的’一样，有时甚至会摆出前辈的架势来。
也就在这时浅井千寻才意识到，从前和神山先生交往，他从没摆过如此大的架子。
这样时冷时热飘忽不定的态度让少女感到非常烦闷。她本就不是擅长处理人际交往关系的人，前一天神山先生还冒着大雨去宇都接她回家呢，后一天就变成了交情泛泛的普通朋友……这种落差感让人非常的不爽。
想到那天晚上临睡前的脸颊吻，即将进入剧组的少女一把扔掉了手中关于抑郁症的资料书，泄气地顺势躺在了地毯上。明天就是她交卷的日子了……不知道这次新开导演能否承认她的演技。还有手臂上的伤，该怎么解释呢？会不会影响到拍摄？
还有松原悠河……
挠脸，她果然不应该随便介入别人的家事之中才对。
正在胡思乱想着关于松原夫人和悠河的事，少女抱着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忽然动作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坐了起来，拿过手机拨通了越洋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了沉稳厚重的男声，还带着一丝惊讶和更多的欣喜。
“千寻小姐？您居然会打电话过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电话那头的浅井润助理森山先生语速略微有些快。
“森山叔叔，你这种‘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浅井千寻被他吓了一跳。
听筒里传来了中年人叹气的声音，顿了顿，“不是我出问题啊小姐，这…社长在旁边一脸期待呢，你一个人在日本这么久，都不打电话来求助，社长帮不到你他很失落啊……不好，社长在瞪我，小姐你别挂电话……”
浅井千寻在这边听得一头雾水，忽然听筒里没了声音，她试着叫了声森山先生，过了几秒，一个熟悉的磁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响了起来。
“浅井千寻。”
咣当一声，少女把手机扔了出去。
怎，怎么换大怪兽接电话了？！！
惊魂未定的浅井千寻呆愣了几秒，看到不远处的电话屏幕还在亮着，只好认命地爬过去重新拾起来放到耳边，不怎么情愿地应了声，“……我在。”
“你刚才摔电话了？！！你居然敢摔我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下爆发了。
“手滑而已……”少女皱起眉，嫌吵地把手机拿远了些，“大怪……咳，我有个问题。”
听到她这么一说，电话那头的浅井润怔了怔，随即好整以暇地重新坐回老板椅，闲闲道，“真是难得。说吧。”
电话里的浅井千寻顿了顿，出口的话有些犹豫，“那个，父亲……你以前知道松原家吗？我是说，很多年以前……后来松原家没落了，大概是因为家主去世了。”
“……”
听筒里许久没人说话。
又过了十几秒，电话里响起沙沙的声音，浅井润的声音这才响起，“想起来了。如果我知道的和你说的一样，那应该就是那个松原家，很多年前在日本餐饮界是领头军，后来随着家主松原皆人的去世而一夜之间没落。那时候你还小。”
……
果然如此。
浅井千寻握着电话，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询问一下森山先生，如今大怪兽亲自承认了，恐怕这事一定是真的了。
松原悠河……果然是名门之后。
“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陈年旧事了，你遇到松原家的人了？”电话那头的浅井润问道。
“嗯，我的同……朋友，恐怕是松原家的财产继承人。他叫松原悠河。”浅井千寻老实地回答。
“……有些印象，松原皆人的确有个儿子。等等，你朋友？男朋友？浅井千寻你居然谈恋爱了？！”浅井社长再一次爆发了。
“才没有！我们是朋友！”浅井千寻怒了，“你这个大人思想怎么这么肮脏！”
“你居然说你老子思想肮脏……”
“不是吗？”
“当然不是！”浅井润觉得自己要摔东西了，忍了半天才放缓了语调，“说实话，你没出事吧？”
浅井千寻顿时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还伤着的胳膊，“没事……你和松原悠河的爸爸没什么过节吧？”
“没有，只互相听到过对方的名字，浅井家和松原家是质不同的两个企业。”浅井润在电话那头意有所指地沉声道，“总之我不管你在日本每天都在做什么，别忘了你说你要考东大。”
“……”
翻了个白眼，浅井千寻耷拉下脸，“你好啰嗦，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再见。”
挂掉电话，黑发少女松了口气。还好浅井家和松原家没有什么狗血的交情，这样一来她也就可以继续当松原悠河是朋友而无压力，当然前提在于他能够原谅自己在疗养院的傻缺行为。
……要不还是去‘暮色’吧？可碰到悠河尴尬怎么办？
算了，安心养病吧。
三天的时间飞快地过去，浅井千寻到了去给新开诚士交答卷的时候。彼时她胳膊上的伤还在痛，但好在痊愈的势头大好，神山先生当初帮她找来了那种对付外伤很有效的药膏，说是很多艺人都有在用，好好调养的话应该不会留疤。
她缩了两天没去暮色，感冒好得七七八八，整个人的神状态还算不错，再次站在新开诚士面前时，也稍微有了些底气。
面对着新开导演的期待，浅井千寻觉得自己今天至少不能辜负了接下角色的社长和推荐她的屋八导演，否则也太让人失望了。
“上次试过的这次就不试了，”坐在摄影机后面，新开导演找出眼镜戴上，“正好今天古贺在这里，让他来检验你的成果好了。”
浅井千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那里正站着一位体格高大，留着青色胡渣的中年男子，深邃而犀利的眼睛只要对上一眼便能让人感到格外具有威慑力。对方正神色淡然地望着她，似乎在估量着她能不能胜任自己的角色。
古贺弘宗，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度迷人的成熟大男人气息的资深演员，以往的角色都以‘刚硬’居多，几乎可以是‘硬汉’这个词的代表人物。同时，他也是日本现如今一线男影星里，除了全民都爱的敦贺莲以外，最受欢迎的男艺人之一。
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大叔。
浅井千寻这次电影里的‘父亲’。
“你就是要演我‘女儿’的千小姐？”对方淡笑着开口，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浅井千寻恭敬地朝对方鞠躬，眼前这位巨星是她在这部戏里唯一有对手戏的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侧面烘托他……让古贺先生来检验自己，这是直接来真的了么？
“前辈好。”
“铃兰不是个好演的角色，你有觉悟吗？”对方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人压力徒增，严肃认真的话语配上对方深沉的表情，浅井千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我有。”她回以了对方同样的认真。
古贺弘宗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而后移开了目光，“导演，可以开始了。”
浅井千寻不知道新开导演和古贺先生要让她演剧本里的哪一段，如今的主导权和选择权都在古贺先生手里，她需要做的除了要尽快进入角色以外，就是跟上对方脚步。稍微沉淀了一下浮躁的心，她看了一眼站在房间一角的古贺先生，静静地走向了墙边的沙发。
他们如今在内景房间里，这里应该就是主人公和女儿铃兰所住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整洁有序，完全不像是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和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会住的地方。这就是这个剧本想要表现的最关键的地方，那就是古贺先生要演的这位杀人凶手，有着极为复杂的矛盾人格。
他杀人手段绝对称不上心慈手软，但一到家里却会尽职地扮演着一位合格的父亲，这就是他格中的矛盾点，或者干脆说，这是每个人都会坚持的某种自我保护。
広末德人，是古贺先生所扮演的杀人犯名字。
浅井千寻的角色叫広末铃兰，因为目睹了母亲的去世而越发地沉默，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封闭的小世界里，不停地绝望不停地坠落，最终使得抑郁症状越发严重。可在读完好几遍剧本后，浅井千寻觉得铃兰这个人物的格其实……一目了然。
広末铃兰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抑郁症之前的生活循规蹈矩毫无亮点，有着普通女孩子的烦恼，父母疼爱，朋友一大堆——这一切都是浅井千寻据现有人设推断出来的，几乎是每一个演员、导演和编剧的必做功课。
想到她的角色设置，原本在沙发边缘坐得笔直的浅井千寻有意识地放松了脊背，脱掉了鞋，整个人蜷缩进了沙发角落里。
生活经历决定了她并不了解普通人家孩子的生活状态，但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看到她缩进沙发一言不发，新开导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铃兰，今天好吗？”古贺先生的声音忽然想了起来，昭示着考试正式开始。
他随意地脱掉外套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而后朝她走来。
浅井千寻抬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了刚才的问候，然而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看到古贺先生的神情，整个人为之一振。
对方身上那种仿佛刚刚杀完人还没收起的血腥戾气仿佛有形的气流四窜，但却因为对方的控制而逐渐归于平静。在接到女儿视线时，对方眼中瞬间流露出了怜惜和慈爱，似乎只要看到女儿就会格外的平静
……
完全符合剧本描述。
悄悄地咽了咽口水，浅井千寻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因为受到了正面冲击而蠢蠢欲动，那是什么，她此时没心思细想。
皱了皱眉，她移开了目光，裹紧身上的外套，没焦点地看向其他地方。
然而下一秒，头顶便覆盖了一只大手，温暖的触感使得她崩起了神。大手揉了揉她的发，转而走向厨房，“乖孩子该吃药了，爸爸去给你拿。”
——第53场！
【広末德人杀完人后回到家，劝女儿広末铃兰吃药，却被女儿打翻了药碗。在父女的对峙中铃兰再一次流露出了要自杀的念头，広末德人在难过的同时，也坚定了要把报仇行为继续下去的信念。】
脑中的剧本刷刷刷地翻着页，浅井千寻低着头，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铃兰很讨厌吃药，很怕吃药，她想要的只是早点死掉，免得成为父亲的累赘，因而在听到‘吃药’时她发自内心地抗拒……然而很不凑巧的是，浅井千寻颤抖，却是因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古贺先生的演技，是她迄今为见过最强的。
强压住自己的心跳，浅井千寻垂下眼睫，抱着膝盖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在古贺先生端着碗出来时，她沉沉地抬起了头。
几乎是一瞬间，坐在不远处的新开诚士挑起了眉。
浅井千寻的这个眼神，包含着抗拒、请求、甚至还有憎恶，目标却不是父亲，而是父亲手中的碗。
是的，広末铃兰不讨厌父亲，她只是讨厌父亲徒劳地做着这些无用功而已。
不要管她不就好了。
就让她去死吧。
“别这样，铃兰。”古贺先生，不，现在应该是広末德人，坐到了她对面，把药碗递了过去，“药不苦，我帮你放了糖进去哦。”
浅井千寻的身体向后缩了一下，别过脸一言不发，用身体动作明显地拒绝了喝药。
広末德人无奈道，“好女儿，爸爸端着药碗，手很酸。”
回答他的还是女儿固执的沉默。
“来，爸爸喂你。”男人吹了吹本不存在的热气，舀了一汤匙水出来，“铃兰，转过头来。”
勺子递到了面前，避无可避，浅井千寻被迫抬起头。她看了一眼汤匙里的水，而后看向了父亲。在和父亲目光接触的一刹那，她整个人身体一僵，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自己的父亲，広末德人，正用一种强势而无法拒绝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也舒展着眉头，带着极淡的笑容，浅井千寻甚至立刻便接收到了对方所传达过来的既强势又几乎带着祈求的强烈情感。
……本拒绝不了。
她僵在原地，在对方目光的示意下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开了嘴，然而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地叫嚣着，不对，剧本不是这样演的！剧本上的铃兰本没有吃药！
浅井千寻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嘴唇颤抖。她不该吃药，她不能张嘴，可父亲的坚持却让她无法拒绝……怎么办？
勺子已经碰到了唇，里面的水被倒进了她嘴里。几乎是同一时间，浅井千寻猛然反应过来，胳膊忽然抬起，动作剧烈地一把打掉了父亲手中的汤碗，并剧烈地咳嗽起来。
啪地一声，碗摔碎了。
呛住了嗓子是突发状况，对面的男人顿时慌张，也顾不得地上的碗，急忙靠过来拍着她的后背，“顺一顺呼吸，顺一顺就好……铃兰，没事的，没事的。”
……对方没有出戏。
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浅井千寻擦了一把眼角咳出的眼泪，头皮阵阵发麻。刚才她打掉对方碗的动作太大，忘记自己胳膊上还有伤了…
意识到広末德人还坐在自己身边，浅井千寻反应极大，几乎是逃一般地从沙发这头爬到了那头，一脸惊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接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広末德人怔了怔，难过地低下头，还悬在空中的那只手颤了颤，垂了下去，“对不起铃兰……爸爸让你害怕了么？”
浅井千寻定定地望着如此歉疚的父亲，鼻子忽然一酸，热气刷地涌上了眼眶。
……怎么是父亲道歉呢，该道歉的是她才对啊……
是她打破了碗，是她让父亲露出了这样难过的表情，她就是个累赘。
这样的累赘为什么还不去死？死了反而能让父亲解脱了吧？
浅井千寻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情绪和広末铃兰微妙地产生了共鸣，因为広末德人那种一瞬间流露出的自责和无助而感到心都揪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压力就连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就这样窒息而死吧……
失神地移开目光，広末铃兰看到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擦了一把眼泪，她动作僵硬地脱掉了身上的长袖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朝父亲的方向推了推，像是要温暖他一般盖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而后，她翻身下了沙发，蹲在碎碗旁边，一个一个捡起碎片。
胳膊上的伤口果真又一次裂开，渗出点点红晕。広末德人在看到女儿手臂上的伤时眼睛猛地睁大，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浅井千寻的表情，原本想要喊停的他在看到‘女儿’眼中无法掩盖的内疚时，深深皱起了眉。
场外的新开诚士在浅井千寻脱掉外套时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要走过去，却在下一秒，看到浅井千寻的眼泪正扑簌扑簌地掉。
阻止的动作就这样戛然而止，新开站在原地，选择了继续看下去。因为此时此刻，无论是浅井千寻也好，古贺弘宗也好，都入戏了。
一点点把碎片捡起来在手心放好，浅井千寻始终不敢抬头。她不可抑止地想到了被摁在床上打镇定剂的松原夫人，想到她的眼泪，手一抖，摞好的碎片就这样哗啦啦全掉了。
她知道父亲広末德人一定看到了她的伤口，肯定非常生气，有这样一个让人无法省心的女儿真是糟糕透了。伤口再向上一点就是大动脉，当初划的时候怎么就没再往上挪一点？
随手捡起一块碎片比在自己伤口上，広末铃兰盯着碎片锋利的边角出了神。再往上一点，用力一点，应该就可以了吧。
“铃兰！”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浅井千寻身体一僵，手上的碎片被人强势地夺了过去，而后整个人被禁锢在了一双有力的手臂里，“你在做什么！”
“停！”
新开诚士忽然出声，拿掉眼镜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浅井千寻还有些失神，人却被古贺弘宗从地上拉了起来，后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态度和方才相比显然好了不少。
“小妮子演技真厉害。”古贺先生看起来心情愉悦，“这个‘女儿’真不错。”
浅井千寻逐渐找回注意力，尴尬地朝对方鞠躬，“抱歉前辈，我一直出状况。”
“正式拍摄时加倍努力就好。”古贺先生朝她露出温和的笑，“搞得我都期待和你的对手戏了呢。”
……这么说我通过了？
浅井千寻睁大眼睛朝对方要答案，古贺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呼……
“不过你的‘伤’真是吓我一跳，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古贺先生看向她的手臂。
“额，这个……”浅井千寻语塞地挠了挠头，看到导演走过来，顿时来了神，“新开导演，我是不是可以……”
“浅井小姐！请快点去治疗！”新开导演打断了她的话，严厉道，“身上有伤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身为艺人却不好好保护自己的事业本钱，浅井小姐是不是有点太任了！”
“……”
怎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过关了居然挨骂了！
望着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少女，新开导演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还不去？你不痛？”
少女瞬间眼泪汪汪，“……痛死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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