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然而倒霉的事情总会聚集在一起,只等着把人的一切都崩溃瓦解。
宫门开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还在院子里回荡,无殇险些跌倒。
朕念及帝妃之子无殇尚且年幼,无人照料。陈太妃贤良淑德,堪担监君之位。
这话若说成大白话,便是要将他过继给陈太妃。沉绿笑了笑,半是嘲讽地冷哼一声,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陈太妃贤良淑德?堪担监君之位?如今的帝君真是瞎了眼啊。”
她的口气亦是尖利起来:“瞧,真心待他好的亲兄弟他觉得要夺他的权,处心积虑想毁了他儿子的人他却将她送往自己儿子身边。秦瑞雪亦是感叹:“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这帝君恐怕,早就有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寻不着借口便只好,让陈太妃亲自动手了。无殇的身子又是一颤。
门再次开了。
进来的是个女人,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着一长美艳的脸。她的嘴唇涂的猩红,喝了血一般。她的穿着极尽奢华之事,大红大绿,美则美之,可更叫人觉得俗气。她不像宫里的精致女人,倒像是花街柳巷里的鸨妈妈的头牌。
直到无殇行了礼,沉绿和秦瑞雪才知道原来这,便是陈太妃了。哪怕心里装着再多的恨意,再多的不满,三个人也是憋着没有吭声,任由奴才带着那个艳俗的女人入座。猩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她伸出手想要拉起无殇:“姐姐去的早,此后,你只当我是你的母妃吧。”
无殇低低的回了一句“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想那女子笑的喜地欢天,拉着他的手更加亲热了:“无殇,你且抬起头,叫母妃好好瞧瞧。”她的手指落在无殇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抚过去。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让人浑身发冷的阴森气:“瞧你的眉毛,你的眼睛,同你的母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说到这里,她甚至假惺惺地流下了两滴眼泪,却加重了自己手指上的力度。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渗着血的痕迹。
并不深,却也知道那个女人,是要下狠手的。
“你过来。”她挥挥手叫住沉绿。女生的手被秦瑞雪牢牢拉住,因此她没动弹半分。陈太妃笑起来,朝着沉绿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你且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好端端的,你怕什么?”
她冲着秦瑞雪点点头,后者松开了她的手。沉绿依顺地跪在她面前。
“抬起头。”
沉绿依言抬起头,女人冰凉而尖锐的护甲在她的脸上形成一种诡异的感受,沉绿不禁打了个哆嗦。并不明显,可无殇就在她身边,男子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下。
“真好看的脸啊……”那个女人感叹,眼神里装着两份怀念,两份艳羡,两份妒忌,还有四分欲毁之而后快的毒辣。沉绿还是没什么反应,无殇却眼神一凌,伸出长臂护在她的面前。他一字一顿的朗声说道:“母妃若是有什么事情,直冲着无殇来就好,莫要同一个半大丫头过不去。”
她笑眯眯的点点头:“是了。”话罢,她便起身离开了。无殇和沉绿还跪着,他们听见陈太妃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回过头,手里似是无意地玩弄护甲,语气却异常认真:“如今你被帝君过继给了我,我便要对你负起作为一个母妃的责任。东宫离得这样远,我实在是不好来回跑。不若你搬出去吧,吟凰亭西边还有一宫,小归小些,却精致的很,离我也近,这样才好将你照顾周到不是?”她特意加重了“照顾”二字,然后领着一众奴才出了门。
无殇像是累极了,原本跪得笔直的身子蓦地瘫软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他颤着声音小声呜咽:“绿绿,瑞雪,我没有母亲了……我连容身之所……也没有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想要从这么一片黑暗中寻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光明。
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不多会,已经有陈太妃的人来打包他们的东西。说话的语气瞧着恭敬,却暗含嘲讽。尤其是领头的公公,尤其阴阳怪气:“哟,太子爷您可得快点,今时可不比往日了,这东宫,您也住不下去了。”
无殇并未说话,只是沉默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那个太监:“你说什么?”
那个太监不过一笑,又殷殷解释:“这帝妃没了,您就连个靠山也没了,同我们这些奴才耍横,您怕是耍不起了。”
无殇冷哼一声:“不过是个阉人罢了,男女不分,雌雄莫辨的。”
太监终于变了脸色,伸手就是一巴掌。无殇愕然,却听见他道:“太子爷倒是个完整的男人,身份还尊贵,可如今怎样?照样不是被咱家搓圆捏扁不敢反抗?”
无殇还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站着,眼底却是一片烧红。秦瑞雪上前一步,冷哼:“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太监一惊。这分明是个小孩子,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无尽的威压,让他忍不住后退半步。他却觉得丢人,硬是梗起脖子顶撞秦瑞雪:“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的?咱家讲话那样清楚,你却听不清。”秦瑞雪的脸越发冷了,那股彻骨的寒意让太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个字,他已经没声儿了。
因为秦瑞雪的剑尖此时已然触到了他的脖颈。
他一昂头,声音微微颤抖:“你干什么!咱家可是太妃娘娘的人,你敢对咱家动手!”秦瑞雪抿抿嘴,没说话,手上却加重了力道。那个太监终于崩不住了,尖细的一声叫喊他带来的人都转过来了头。
他蓝色的官袍已然湿了,裤裆处隐隐透出一丝尿骚味。秦瑞雪冷哼一声,收回了剑:“主子到底是主子,再尊贵的奴才也该清楚惹怒了主子会是什么后果,千万别跟上个自认为好的主子就四处狂吠,丧家犬一般,白白惹了人笑话。”
周围的宫女太监已经崩不住笑。这个太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微微渗出些血。若是秦瑞雪的刀剑再深入一点点,他留下的就不是血了,是命啊!他颇有些恼羞成怒,对着周围的奴才发脾气:“看什么看!赶快收拾东西搬过去,小心晚了时辰太妃娘娘治你们的罪!”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一缩脖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个太监也不闹腾了,捂着自己的伤口灰溜溜得开始看着奴才干活。
无殇像是才醒悟过来。他哑着嗓子冲秦瑞雪道了句谢,再也没说什么。沉绿却察觉到了他身上发生的一些微妙变化。
戾气。多了一丝戾气。
他们走到了那个所谓吟凰亭西侧的宫阁。说白了不过一栋破屋,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屋子竟然会在宫里出现。更糟糕的是这屋子,连个名号都没有。
这是巨大的羞辱啊!
无殇自生下来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他只觉得喘不上气,母亲的脸和陈太妃的脸在他眼前交错。
“无殇,你要给母妃报仇啊!”
“无殇,打今日起,我便是你的母妃了。”
……
他坐下来,榻上很硬,他却半点感觉不到似的呆愣着。沉绿和秦瑞雪一言不发。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这种丧亲之痛,只是盼着他,盼着受到了无数打击的无殇撑下去。
“要报仇吗?”许久,沉绿问道,声音轻轻的,分量却极重。无殇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拿什么报仇?如今的生活也要依附她,那太监的话说的并没有错,没了母妃,我没什么可以和她斗的。”
“更何况,我对帝君这个位置并不很感兴趣,甚至是厌恶。我只盼着能安安心心的活下去,然后……”他的目光投向沉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了回来:“然后这便是最最紧要的事情了。”
沉绿叹了口气,心里难受极了。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愤愤不平,总之就是……替无殇难过。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这一天折腾下来,大家都很累。却不想,陈太妃又来了。
这个阴魂不散的丑八怪。沉绿暗骂,就连秦瑞雪也紧紧皱着眉头,明显能看出他的情绪不好。陈太妃眉眼带笑,无殇麻木的跪下来行了礼,陈太妃却一直没叫他站起来。好半晌,他才听见女人的声音:“我听闻今天你宫里出了个奴才,伤了我的领事太监。”
秦瑞雪一惊,仿佛料到了些什么,右手一直搭在剑柄上,想要走出去。身旁的沉绿却伸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无殇,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也不好偏袒,你若是能把那个人交出来让我处置,那便万事大吉,若是不能……”
“不能!”无殇抬起头,还没等她说完就反驳。
陈太妃的脸色由晴转阴,她半眯着眼睛:“那既然奴才不肯站出来,就只好罚主子了。”
秦瑞雪要站出来,却再一次被沉绿拉住了。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躬下身子:“陈太妃摆明了是想给无殇个下马威,不是这件事,也会是别的事,就算不说你,也会扯上其他人。你只要在这里带着便好。”秦瑞雪点点头,又听见沉绿道:“我只知身边会法术的人只有你,陈太妃盯上了我和无殇,你不能暴露。若真有什么事,我们就要把命放在你的身上了,瑞雪哥哥。”
秦瑞雪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