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安面无表情看着东皇。
东皇亦面无表情看着帝俊。
帝俊垂着头,“哒哒”敲着木桌的手放下了,戏谑的笑容冷下来,神色无奈又悲凉。
东皇,这世间,你是除了素安外与我最亲近的人,我一直盼你能幸福。但看你如今偏偏对一个还有百日活头的小妖生了兴趣,我如何能坐视不管?如今放下也为时不晚,你若多与对你有心思的清朗神女相处相处,转了心思也说不定。东皇,你可能明白我的苦心?
帝俊将心里这番话用意念相传吐露给东皇,东皇的脸色变得愈发惨淡。
“如今看着纯净的素安,竟是忘掉了自己做过的和要做的肮脏事。真是可笑,是我最先将素安当成了个养魂的容器,如今如何能怪大哥?”东皇苍白的脸上浮出个自嘲的冷笑。他不去看素安,只对着帝俊说了个“好”。
“啪!”素安手手握的酒杯应声而碎。
身后惊惶的怜儿手忙脚乱地去拉素安的手:“主上,您可伤着了?”
东皇蹙眉望过去,慌乱中自然地牵过素安的手,检查有没有伤口。
素安愣愣看着东皇低头的认真侧脸,带着些微抗拒想要轻轻抽回手,却被东皇用力捉了住。
她一直不信强大如东皇如何会恋上这样无用的自己,故而虽然享受着东皇的温柔照顾,也一直提醒自己那不是情。且早做了这样的准备——东皇终究还会找到最适合他的良人。
“这酒杯委实脆了些,经不起磕碰。话说回来,东皇呦,你倒是艳福不浅,那清朗神女长得委实俊俏。”素安用尽所有力气撑起副打趣的样子,“我今后还可否去月宫寻寻你,观赏观赏你们这对鸳鸯?”
话语间不自觉的颤音与小心翼翼的调子却是如何都掩饰不了。
东皇为她涂药的手顿了一顿,那颗冷淡的心如今让素安弄得酸疼。他未抬头,只看着自己手中素安还轻微有些血丝的双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轻轻应答:“好。”
……
恋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卑微。
素安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想自己把对东皇的情,用毒舌与无赖的散漫样子掩饰了那么久,不过就是为了等那么一天东皇找到了良人,自己还能常常和他相见,彼此做个知己。
而今,无声无息,是她所能想到的能给他的,最好爱情。
“主上,您爱吃的杏仁佛手。”怜儿捧了一叠点心走了过来。
素安黯淡的眼睛精光一闪,拿起一块就啃。
怜儿皱着鼻子笑得欢欣:“主上冷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表情。我就知道,对主上来说,天大地大不如好吃的诱惑大。”
素安惶惶然道:“别闹别闹,我可是在伤情。”
“呦,才多大的小毛孩,就一口一个伤情。”千煜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把扇子,自门口风风骚骚地踱步过来。看了看素安颓然的一张脸,叹着气笑道:“清朗神女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美人,人贤淑温柔不说,还酿得一手好酒。啧啧,若问天下有哪名女子配得上东皇,勉勉强强算下来也就只有一个她。”
素安的白眼翻得畅快:“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挑事的?”
“那必然是来挑事的。”千煜眯着笑眼道:“宴会结束,东皇可是痛快地跟着清朗神女去了月宫。”
素安磨了磨牙。
千煜看了看素安的神情,收起了看热闹的郎当样子,叹口气疑惑道:“我见东皇对你的认真样子不像作假,而今也不知他脑子犯了什么浑,应下了去月宫清朗神女那里这件事。不瞒你说,清朗神女思慕东皇也不止万儿八千年了,从前不见东皇有何回应啊。”
素安闭眼抚了抚额,感叹这情情爱爱的事忒多套路。
这边素安大着脑袋听着千煜喋喋不休地絮叨,那边怜儿瞪着鸡贼的一双眼睛风风火火凑了过来。素安一见怜儿的表情便知四海八荒必是出了什么新八卦,故而使个法术封了千煜嘚吧着的嘴,示意怜儿说话。
“主上可知合虚娘娘宴会上突然晕了过去是为何?”
“呜呜呜……”千煜着急忙慌地挣开素安的法术,急切道:“为何?”
“我听合虚娘娘处的仙娥议论说,合虚娘娘有喜了!”
“什么!”千煜大惊。
素安诧异地看了千煜一眼:“这是件喜事吧?你为何如此惊慌?莫不是……醋了?”
怜儿一双八卦的眼瞬时瞪得溜儿圆。
“莫要胡说。”千煜焦焦急急地嘟囔道:“我只奇怪这合虚平日的饮食里都偷摸被放了绝子丹,她怎么可能有后?”
“绝子丹?”
千煜一个回神,自觉说漏了嘴,故而打哈哈道:“我去瞧瞧她如何了。”在素安愣神的功夫转身溜了。
“绝子丹是何物?”素安隐隐觉出了什么。
“回主上,绝子丹,顾名思义,它的功效便是叫人无后。怜儿猜想,合虚娘娘毕竟是魔界的人,天帝必是不愿与她诞下个神不神魔不魔的怪物,威胁天界的尊严与安危。”
素安唏嘘长叹,想自己这兄长真是担的起心狠手辣四个字,竟想要生生夺去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利。
“我们去不去瞧一瞧?”怜儿兴趣盎然。
素安却怏怏卧下,没什么兴致。
怜儿见素安冷冷淡淡的反应,知晓她必是又在为东皇的事伤情。她也不知该怎么劝告,故而只是轻轻走开了。
素安一夜未眠,脑子里满是东皇曾经的温柔与如今清朗神女的纠缠不清。
……
睁眼到了天亮,素安敲了敲头痛欲裂的脑袋,正想唤怜儿上盆冰水为自己擦脸提提神,怜儿却着急忙慌闯了进来,一边熟练地整理素安蓬乱的发,一边絮絮念叨:“主上,合虚娘娘害喜害得厉害,身体一直不爽利。魔尊与合虚娘娘魂魄相连,对这事有所察觉,故而今日特来天界探望。天帝召诸位上神去迎接,来撑个场面。主上,快收拾了,还赶得上。”
“魔尊?”素安揉了揉后脑勺:“魔族的头子,冥河?”
“正是正是。”
素安唏嘘道:“世人常道魔族自私邪恶,却不知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有神魔之分?就冲魔尊冥河为了自家妹妹的幸福,甘愿拿出专克自己魔力的业火红莲巴巴送与天帝做嫁妆,就能猜得出他那些骇人的名号下依旧存着的善念。”
“是啊主上,怜儿觉得长得那么俊的人,必是个好人。”
“……这说法,也有理。”素安随便瞥了一眼镜子里收拾利落了的自己,由怜儿领着急急往神殿赶,一路期待冥河有怎样的好样貌好风华。
到了宫门,怜儿不能再向前,素安便自己一人往殿门走。殿门大敞,里面整整齐齐立着一众神仙。这场面镇住了素安,她轻巧地踏进殿门,在最后一排的小神里混着。
她轻轻抬头,想找一找东皇的身影,抬眼却见两把显眼的龙椅在高处安置了,上面的两人一人一把坐得和谐。
一个是帝俊,另一人……约摸就是噱头很足的魔尊冥河了。
这魔尊的一头银发委实亮眼。
此刻的冥河拿手支着额,微微低了头。银白的发便温顺地垂遍了黑衣。
素安辨不清他垂下的头的样貌,但那周身强大又不羁的气场,倒是与他的身份很合衬。
她正努力眯着眼想看清他的样貌,身边的小神却觉察出了素安的存在。“素安上神,您如何混迹在这里?”
“无他,我只是来瞧一瞧魔尊的尊容。”
小神觉得找到了知音,故而八卦道:“小的也觉得魔尊长得好,硬气得很,啧啧,再加上是个断袖……”
“啥?断断……断袖?”
小神羞涩一笑:“这事您不知?传闻千煜上神和魔尊的关系有些古怪,内里有些什么情意,大体猜来便是这断袖之情了。”
素安正唏嘘着世间俊朗公子的抱团,给姑娘们断了多少念想,那高坐上的冥河却幽幽抬了头。
“嚯……”素安忍不住感叹冥河生得太俊了些。面容精致得过甚,却冷硬的紧,一张脸上的玩世不恭,更添了几分吸引人的味道。
“还有谁……还有谁……”素安抹一把嘴角的口水,神神叨叨地嘀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除了东皇,还有谁,还有谁!”
冥河的眼睛扫过素安所在的角落,嘴角一扬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看着身边坐着的帝俊,道:“我此次来,除了来探探吾妹的身子,私心里还有个请求。”
“冥河兄但讲无妨。”
冥河掩了掩眼神里的深意,开口道:“我孤身了这些年,如今很是羡慕那些成双的鸳鸯。不知天帝可否成全了我这愿望?”
“冥河兄这是瞧上了哪位神女?我来做个媒人如何?”
冥河低低笑一声垂头道:“瞧上的倒是有一个,就怕天帝不舍得割爱。”
冥河看了看帝俊严肃起来的脸,笑得委婉:“我瞧上的,正是您的妹妹,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