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小倩站在阳台上，怔怔地瞪着下方的巷道。
夜色慢慢降临，一直到夜深，她都站在窗前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瞪着窗外由绚烂逐渐归于平淡的夜景。
嘟——嘟——
客厅里电话响了，小倩没进去接。
电话又响了很久，停了以后又响，好像过了很久才终于安静下来。
看了一个晚上的街景，小倩终于回到客厅，关上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春天已经快过了，晚上的天气还是很凉。
这个春天发生了很多事，她的人生好像因为新年的关系也从头开始，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好像都白过了，搭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嘟——嘟——
电话又响了，小倩反射性接起电话。
“喂？”话筒里却传出嘟声。
“喂？”她愣住。
嘟——嘟——
呆了片刻，小倩才发现是门铃响了。
她放下话筒，赶快跑过去开门——
“董事长吗？”
她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欧仲文。
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很疲倦，脸色很阴沉。
“已经很晚了，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什么？”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质问一次，神情受伤。
小倩别开眼，“我没听到电话响。”
“不可能，我连续打了五通电话，而且每一通都响很久。”
她没说话。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你误会了，我没有！”
他径自走进客厅。
“你来做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她追进来。
他把外套扔在椅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扬起头问：“你躲我？”
她转开视线，“是你叫我避开你的，不是吗？”她对他说。
他深深地凝视她，半响，沉声道：“今天你来找我，已经犯规了。”
“我找你是因为有话要说，没什么好犯规的。”
“不管有没有话要说都不应该找我，你不清楚吗？”他看着她。
小倩走到落地窗前，有些无奈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仲文瞪着前方的虚空，语调冷静地对她说：“我们一起出国吧！”
“你说什么？”她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们一起出国吧！”他的声调还是一样冷静，“我跟你一起出国，我们到没有人的地方去，然后一起生活——”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震惊地问他。
“我当然清楚我自己在说什么！”他站起来，慢慢转过身面对她，“那么你呢？你有没有勇气不顾一切，跟我一起离开？”
小倩呆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时间好像静止了。
“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的。”然后，小倩清醒地回答他。
“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这么做，会让很多人伤心的，到时候董事长怎么办？董事长夫人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你是真的没想到这些事情，还是根本就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他看着她，怔怔地看着她，居然嗤嗤地笑起来。
“你讲话怎么像绕口令一样？”
她看不穿他脸上古怪的笑意，僵持了片刻，冷冷地下逐客令。
“你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我是认真的，”他对她说，眼神凄绝，不顾一切，“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一起离开的，如果你是这种人，那你就不是欧仲文了。”她说。
他又笑出声来。
“你真的很了解我。”然后他收起笑容，落寞地望着她。
“我都快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
小倩别开眼。
欧仲文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不管过去你有多了解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未来我会为了你改变自己。”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全都是认真的。”
话说完，他就走到门口，然后开门出去。
小倩就这样僵在窗边……
一直到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紧握着拳头，全身都在颤抖。
——
早上十点钟，小倩一个人从山脚下搭车到山上。
她站在欧家大门前，从外头望向屋内。
“小姐？请问您有事吗？”欧家打扫庭院的佣人看到小倩在外面站了很久，所以跑出来问。
“是，我想请问，欧夫人在吗？”
“你是哪位？您找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姓叶，我叫叶小倩。”她对佣人说。
十分钟后，佣人出来对她说：“夫人请你进去。”
“谢谢。”小倩走进欧家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个门，但是，她的心情却很平静。
“你来找我做什么？”黎美娴坐在客厅里，她的脸色很冰冷，连正眼都不看小倩一眼。
小倩站在门边，突然之间……突然之间，她内心的平静消失，一股强烈的酸楚忽然涌进心窝。
“有一些话，我想对您说。”垂着眼，小倩很有礼貌地对她说。
黎美娴看了小倩一眼，“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她的眼神比刚才更冷。
小倩慢慢走进欧家客厅，幽幽地道：“我知道，您并不想见到我。”
“既然知道，干嘛来找我？”
“我希望您不要恨我。”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后对黎美娴说。
黎美娴再看她一眼，然后冷笑。
“我已经准备离开，到国外念书。出国以后您就不会再看到我，我相信这样对我们都很好。”小倩解释。
“你来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要不要离开跟我有什么关系？”黎美娴瞪着小倩，她的态度一径漠然。
小倩看着她，然后告诉自己……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出现，对您的家庭造成了影响。”小倩低着头，平静地坦白：“关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你很抱歉？”黎美娴失笑，突然收起笑容，恨声道：“我问你，你今天来这里是自己要来跟我抱歉，还是代替你妈来跟我抱歉的？”
小倩愣了一下。
等到她再抬起头时候，酸涩的眼睛泛着泪光。
黎美娴呆住了，“你不要哭！就算你在我面前哭，我也不会同情你的。”她僵着脸对小倩说。
“您一定要这么凶吗？”小倩忽然问她：“您为什么不能对我慈祥一点？就像您对您的儿子一样，把我当成您的女儿一样说话不可以吗？”
黎美娴张开嘴巴，“你说什么？你竟然要我把你当成我的女儿一样？”她突然笑出来，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流出了眼泪。“我觉得——我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还继续在笑，然后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小倩脸上没有笑意，非常平静地望着她，眼底却蓄满了泪水。
“怎么会可笑呢？我的年纪就跟你的儿子一样大，如果你生的是女儿，那么我就像你的女儿一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黎美娴愣住，突然之间她的笑容完全收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刚才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她严肃地看着小倩，生气地问。
“不管您有多恨我妈，现在我妈已经去世，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小倩的声音平缓极了，隐藏着一丝凄然的颤抖。
黎美娴瞪着她。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小倩再说一遍，“我妈曾经对我说过，她对过去的事情也觉得很抱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对您很亏欠。但是以前做错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弥补，何况她现在已经去世了，如果您还是坚持要恨她，那么以后难过的，也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你说什么？”黎美娴气得握紧拳头，“你竟然说以后只有我一个人难过？！难道你现在面对我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一点都不会觉得亏欠我吗？”
“我并没有欠你什么，没有必要觉得羞耻或者亏欠。”小倩回答。
黎美娴瞪大眼睛。
“我知道，您从头到尾都听得懂我的话，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小倩的声音放柔：“既然这样，您何必要选择一个人难过，而不愿意抛开过去，重新开始经营未来快乐的生活呢？”
黎美娴冷笑，干脆别开脸不看她。
“虽然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把我当成您的女儿一样。”小倩对她说：“但是我也明白，这个希望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您不肯放下对我妈的恨，所以您也一样恨我，但是您实在不应该恨我，因为我跟您的过去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您爱您的儿子，那么为什么不能像爱您的儿子一样，爱同样年纪的我？”
听完小倩说的话，黎美娴突然摇头失笑：“我真的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你实在很会讲话！”她眼底却没有笑意。
小倩垂下眼，“我想讲的话都讲完了。”她站起来：“今天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您，以后您不必再担心我的事，因为我会离开这里，不会再造成您的困扰了。”
黎美娴还是看着别的地方。
小倩深深地凝望着她。“我走了。”然后轻轻地对她说。
小倩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开门出去。
门关上后，黎美娴瞪着门口。
她真的觉得很荒谬，刚才那个女孩子对她说的话，简直就是荒谬到了极点！
“真是太好笑了，她居然叫我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爱她！”她冷笑，然后喃喃摇头。
突然之间，她的笑容消失……
她想到自己的女儿，突然又觉得很不安。
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女儿，那么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那个时候，我怎么做得出那种事？！”咬着手指，黎美娴惊慌地喃喃自责，一颗颗豆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她的脸颊。
不明所以的，这一刻，黎美娴突然觉得特别伤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傻傻地流着眼泪，一边在客厅里盲目地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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