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一下子被噎住了,进来皇宫的一路上她满脑子只想着让百里溯救人,却没想过他会不会救。
现在麻烦来了,他明明就能救,偏偏不愿意救,俨然又将皮球踢给了她。
苏阮何等灵透之人,他的一个眼神,她已然明白他的想法,回头,看一眼御景兰。
御景兰听到百里溯拒绝,跪下苦苦哀求:“陛下,求您救救父王!父王他当初伴在先帝左右打天下,为王之后也一直为云岚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
百里溯安然如山的坐着,连多给她一个眼神都吝啬,不论御景兰如何哀求也不为所动。
苏阮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悄悄的挪动脚,轻轻踩了一下御景兰的手指。
御景兰抬起脸,看见苏阮的嘴型动了动,恍然大悟:“圣君陛下,只要您能救父王,任何要求臣女都能答应您!”
百里溯这才微微撩起了美丽的眼睛,清瞳中一抹幽深晦暗的光芒:“是吗?你确定是任何要求?”
苏阮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提要求她完全能理解,可御景兰毕竟是她最好的姐妹,好似是她和圣君在一唱一和的故意谋害礼王府似的。天知道,她只是一心想救礼王而已。
御景兰焦急道:“是,任何要求!但求您能救我的父王!”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圣君早有打算,只看她能不能接受了。
百里溯也不拐弯抹角了,轻声道:“礼王府的月印。”
御景兰背脊一冷,脸色都变了,呐呐的看着百里溯:“月印由我父王亲自执掌,即便是臣女也不知道放在何处。”
百里溯微微眯起了凤目:“你知道,朕要的不是一块破牌子。”
御景兰冷汗涔涔。皇族要收缴王府的军权!天啊,几千年来王府都有独立的军权,皇族这样是什么意思?!
御景兰艰难的辩驳道:“陛下,并非臣女不愿意答应您,这种事,岂是我一个女儿家能做主的……”
百里溯冷淡的看着她。他当然不会信口开河的提要求。礼王府入朝从政以来,出征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养着一大支军队纯粹是浪费粮食,没有发挥过任何实际作用。把这支军队交给他,他能让他们找到军人真正的威严。而对礼王府内部而言,御景兰这一辈人之中,唯有御景兰和已故的长子御景华出征过战场,军权,她手中一定有。
“拿到月印,再来找我救他。”百里溯毫不留情,目光冰冷而强硬。
御景兰被逼的几乎要崩溃。她求助的看向苏阮,苏阮却只是略带悲悯的看着她。
不是苏阮不想帮,而是帮不了。
百里溯要收回王府的军队,这种念头绝不是一瞬间产生的,恐怕他深谋远虑、筹谋多时。
苏阮犯不着为一件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与皇族对着干。即便没有今天的事情,也会有以后,无可避免。
御景兰从苏阮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这事得看她自己。她的目光望向还昏迷不醒的父亲,年迈的父亲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这个架势真的是撑不了多久了。刚才御医也说,礼王熬不过这几天。她这一刻的迟疑,换来的,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代价。
对父亲的担忧总归是战胜一切其他的情绪,御景兰咬着牙道:“好,我答应您,我会把月印……家族的军队,转手皇族,只要您能救父王。”
“礼王倒是教了个孝顺的女儿。”百里溯微微一笑,指缝中探出三枚银亮的银针,分别扎入礼王颈部的三处穴道。
青烟袅袅从礼王的颈部腾起,他借由银针将内力传输给礼王。
御景兰亟不可待的上前了一步,发现礼王的呼吸沉稳了些,但是还是没有苏醒。
百里溯传了少许内力就拔出银针:“朕暂时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素,至少三个月内安全无忧。朕期待你的表现,御景兰。”
御景兰大喜。三个月,太好了,能拖三个月,一切都有转机。她忙叩谢。
百里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浮起浅淡的弧度:“你先去吧,朕与晗灵说会话。”
御景兰带着礼王先行离开。
百里溯瞧着苏阮一句话也不问,便不由笑了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沉得住气,没辜负他的器重。
百里溯道:“礼王久病缠身,毒根深种,即便是解毒,也时日不多。这三个月他虽然能活着,但是任何事都做不了。”
苏阮心底一惊,道:“是吗……”
她在盘算墨宸回来的时间,可是算来算去发现自己对他的去向、要去多久一无所知,也根本无从推断出任何结果。
百里溯道:“为何那么关心礼王府?”
苏阮信口道:“你也知道,我跟阿兰很要好,她家的事,我怎么能冷眼旁观。”
百里溯颇有深意的打量着她:“呵,也是。阿阮,礼王府的人很是信任你,这三个月,烦请你替我盯着礼王府。”
苏阮一愣,她是帮过百里溯不少忙,可由他主动提出来,还是头一回。
她狐疑的抬起脸看着他,他也定定的望着她,眸中一日既往的干净纯粹,看不出任何的企图。
苏阮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却又咬了唇,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你还信任我吗,阿溯?”
皇族与王府之间如此紧张的关系,她是百里溯这一阵营的人,却和礼王府走得如此近,难保他不产生想法。
百里溯抬手来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我相信你,从开始到现在。”
……
回礼王府的一路上,马车内异常的沉默。
苏阮不知御景兰会否因为这事对她心生芥蒂,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她上一世都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身边的人都是互相利用完就踹到一边,所以和御景兰的闺蜜情谊她分外珍惜。
不论如何,她问心无愧,还是好好和兰儿沟通吧……
“兰儿……”苏阮开了口。
“多谢你,阿阮。”御景兰握了她的手,诚挚道,“不必介怀,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若非你的帮忙,恐怕我父王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阮吁了口气,还好御景兰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她的心情放松了些,道:“兰儿,你当真要把御景家的军队交归皇族?”
军队是一个王府立根的基础。若平王府丧失了军权,也就失去了在朝廷里生存的资本,下一步就是灭亡了。
御景兰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不想!但是为了父王……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暂且先转一部分给皇族交代,再另行想办法查毒害父王的凶手,只要能找到解药,这事也算完了。”
能找到解药也是解救礼王的办法。苏阮点了点头。
御景兰又道:“这事还请不要让我父王知道。他指不定会马上咬舌自尽。”
是啊,礼王那么看重礼王府,若被他知道为了救他不惜转手家族的军队,恐怕他会恨不得死。
苏阮想想,忽然有些可怜礼王,垂暮之年,家中横生这样的变故。她转头看向卧在榻上还昏迷着的礼王,道:“我知道了。下毒的事,你那有头绪吗?”
御景兰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道:“父王近段时日都在府上没出门过,下毒的人只可能在府内,相信彻查一遍会有结果。不过我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五百多口人,这事真要查起来还真有些摸不清头绪……”
苏阮看着她眼中异样的情绪,心里对此事也有了些底。下手的是礼王府的人,而且是近亲,御景兰心里头明白,不愿意说而已。家丑不可外扬,她理解。苏阮道:“那你就慢慢查,有三个月呢。这三个月就好好管着王爷的衣食起居,切莫让他再接触不该接触的东西了。”
御景兰道:“阿阮,我得去一趟即城,我们家的军队驻守在那,得先转一部分给皇族,一方面是实现对圣君的诺言,另一方面现在家族有大麻烦,我们也需要圣君作为依靠。此事紧急,我今晚就是起程前往。”她握紧了苏阮的手,“能否请你留在我家中,以你贵公主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苏阮道:“义不容辞。”
无论是为御景兰还是阿宸,还有圣君的嘱托,她现在都需得盯紧了礼王府。能留在礼王府住,再好不过了。
还未抵达礼王府,礼王就悠悠的转醒了来。御景兰已经多日未见父亲苏醒,高兴的伏在他身边大哭。
礼王还是很虚弱,抬手来抱着女儿轻轻安抚,目光却望着坐在对面的苏阮,有点意外。
从墨宸离开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碰过面。
苏阮道:“礼王爷。”
礼王点了点头:“晗灵公主。”
他试图动身下地,发现双腿不听使唤,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挪动分毫。莫非他双腿废了?礼王一生最爱戎马,当下就暴躁不已,一把推开御景兰,翻滚着就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砰的发出一声巨响。
御景兰流着泪上前去扶起父亲,低泣:“父王,您疾病未愈,还请稍安勿躁,女儿一定会尽量救治您……”
“呼……呼……”这么一折腾,礼王自己也气喘吁吁,尴尬的抬头看了眼苏阮。
苏阮早已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礼王如此好面子的人,这些事想必不愿意让她看见,她也就识趣的退避三舍了。
好在这一路上把脾气给发出来,回到王府,礼王就很平静了,驱车直接由御景兰护回别院。
苏阮则被安顿到客房休息,很快上了晚上。晚膳很丰盛,三荤一素一汤一点心,苏阮小心翼翼的一一试了毒,确认没问题后开始大块硕朵,倒是吃的爽快。御景兰前来辞别,告知自己这一去大概要一个月左右,这还是短的,长期来两三个月都有可能。苏阮吓一跳,还以为只是替她看护几天而已,居然要这么久。
御景兰道:“我会尽量赶早回来。家中的事宜有我二叔操持,父王身边我也安插了几个得力手下照看,你只当在这里玩耍便是。”
苏阮想想也是,她又不是真的需要照看礼王,只不过用公主的身份压在这里,礼王府的人想要动什么手脚都得掂量掂量,这是敲山震虎,而非直面交锋。她点了点头,御景兰便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多谢你,阿阮。”
送走御景兰之后,苏阮百无聊赖,便去探望礼王。
礼王的精神已经稳定下来了,他靠在一张红木摇摇太师椅上打着小屯,身旁几个丫鬟在伺候着。
苏阮进屋,本想着这些人不是自己的人,可能不会听她的话吧,没想到她一进去,丫鬟们就恭敬的唤了公主,然后退了出去避嫌。苏阮走上前,礼王便沙哑着开了口:“公主为何对本王如此殷勤?”
苏阮的脚步停了,定定的看着礼王。
礼王闭着眼,似乎在跟空气说话:“公主与圣君亲昵,又与我礼王府纠缠不清,意欲何为?”
他毒素未清,虚弱不堪,质问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弱。
苏阮反问道:“王爷认为本公主在图谋什么?”
礼王这才睁开眼睛,偏过脸看着苏阮,吐出两个字:“报复。”
苏阮压根不明白他所谓的报复是指何事,好在她反应迅敏,当即便轻轻的笑道:“报复?呵,礼王做出那样的事,原来也会怕报复么?”
礼王道:“阿宸果然都告诉你了吧。是本王牵线搭桥,娇公主才得以将阿宸带走。你很恨本王吧?”
娇公主……阿宸……
高抬贵手……
原来礼王当初的话是这意思!
“非但不恨,反而很感谢王爷。”苏阮微微一笑,“若非王爷帮手,阿宸恐怕早死在令狐瑶的剑下。”
礼王道:“你这小姑娘,竟不争风吃醋。难怪阿宸将这事告诉你。”
苏阮从容道:“阿宸还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所以‘吃醋’这种无聊的事情与我无关。”
礼王终于笑了一笑:“倒是我低估了你们的感情。那,请你坐过来吧,晗灵公主,来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这房间也没有其他伺候的人,苏阮自顾去搬了一个绣墩儿在礼王膝畔坐下。
礼王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暗道,若非公主和圣君交往过密,将她笼络到这一边倒当真是个人才,处乱不惊,沉稳得体,颇有大家风范。公主在朝的威望也在与日俱增,假以时日,她的公主府真正落成之时,恐怕能成为与礼王府、平王府、肃亲王府并驾齐驱的第四个王府。
“要说真正目的。”苏阮不紧不慢的开口,“只怕说出来王爷不信。”
礼王道:“哦?”
苏阮道:“因为理由太简单了。因为宸哥哥将王爷视若生父,我便也不自禁将王爷若父亲看待。父亲生病,我当然要在身边照看。”
礼王一听,就哈哈大笑:“你这马匹拍的……唉哟,公主,本王可消受不起啊……原来都是沾了阿宸的光,哈哈,等他回来,我要好好犒赏他……”
……
当夜,绾绾和寒仲就一齐赶来礼王府保护苏阮。苏阮看着寒仲很惊诧:“你居然没跟他一起去?”
墨宸办事一般都会带着寒仲,多个人好帮手,寒仲武功高,和他关系也亲密。
寒仲冷冷道:“他让我留下来保护公主。”
苏阮看他臭着一张脸很不爽:“得得得,他让你留下来,你就别怨我啊,干嘛对我甩脸色。”
寒仲抿唇不语。
屋外天寒地冻,苏阮抱着双臂在回廊外来回踱步,好似感觉不到寒冷,碎碎念:“真是美人恩啊,和娇公主走了,竟也不支会我一声,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等他回来,看我不给他抽筋扒皮……”
说不气愤是假的,不过是她,如今能很好的控制情绪罢了。他人也不在,她再多想,再多生气也无济于事,不如不想,不如不念,一切都等他回来再好好算这笔账——如果他会回来的话。如果他不再回来,生气就更没必要,对一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为他生气都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绾绾担忧的在一边看着苏阮发狂似的乱走。她一过来礼王府,苏阮就向她求证墨宸的去向,说的煞有其事,把她的话给套出来,她才知道苏阮也就是听了礼王的一句话过来求证的,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千辛万苦瞒下来的事情,居然被礼王一句话点穿。她真怕苏阮伤心过度想不开,或者怒气冲冲的跑去周国寻墨宸坏了大事。虽然,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大事是什么,但既然是主上的吩咐和要求,必然有他的理由。
好在,苏阮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念了一会,就乖乖的回了屋子。
绾绾和寒仲同时松口气。
安排给苏阮的卧房就是上回她住的那间,这么久了,还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压根没打算。
绾绾笨手笨脚的替她收拾房间:“居然一个下人都没安排过来伺候,礼王府的人居然如此怠慢,那些婢子们是欠收拾了么!”
苏阮倒是安之若素,等她铺了床,就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
绾绾不解气:“公主,我刚刚明明看到外面有很多婢女,可她们就不进来帮忙!”
苏阮道:“礼王府对内的事务由礼王妃一手打理,礼王妃对我……呵呵,这一个月有苦日子过哩。”
那位礼王妃除了初见面以来,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年龄都快是她的四倍了,就因为她当初因为玉娘的事情顶过一嘴,现在还在记恨。苏阮如今是寄人篱下,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不正面冲突尽量就不正面冲突,只要对方别做的太过火就行,若是真惹毛了她,管她什么王妃,她也照样金鞭伺候。
……
御景廉的别院。
御景廉和世子妃金蝉窝在被窝里,御景廉面色忧虑的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金蝉笑的谄媚,咬着御景廉的耳根子道:“世子爷,晗灵公主这一住进来,整个礼王府都不好了,哪家别院都提着心,您想个法子给她整走呀。”
御景廉默然不语,许久才道:“怎么整?她是贵公主啊,她要怒起来,杀人不眨眼。”
他还是挺畏惧苏阮的,不光是身份,更因为他在她手里跌过好几个跟头,晓得这女人不好惹。
世子妃索性伏到他肉嘟嘟的身子上,撒娇:“现在王爷又不能动弹,您随便给个理由不就撵她走了?”
御景廉锁起眉头,还是不做声。
金蝉的眼中浮起一抹冷光,“您就不怕您做的那事被公主知道?您可是王爷重病的……”
“别胡说!那些药我都给狗试了,只是让父王睡的久一点而已,根本不是中毒!是阿兰他们太大惊小怪了。”御景廉愤怒道,他见金蝉还是一脸的笑,像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他突然一把卡住她的脖子,用力捏紧,直把金蝉吓得脸色煞白,拼命的拍打他的手。御景廉却好似疯魔了一半,愈发握紧她纤细的脖子,“都怪你都怪你,这都是报应你知道吗?报应我当初伤害公主,我是为你才这么做的,都怪你!晗灵公主来了,她来了,哈哈哈!这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
礼王妃的住处。
“明知道礼王府内乱,她还要趁乱而入,不晓得是想摸点好处,还是想声张正义?”礼王妃半卧在软榻上,冷笑着道。
侍女秋桑立马洞悉了主子的心思:“奴婢明儿就将她赶走?”
礼王妃道:“做的别太过火,好歹是贵公主。”
……
连绵大半月的雪停了,礼王妃请了一支戏班子来王府表演,冲冲喜气。
室外的温度低,戏台子搭在室内,位于苑春阁。戏台搭的不大,下面的座位二十来个,礼王妃居中坐着,旁侧是玉娘在伺候。二爷御景渊坐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御景家一众晚辈御景廉几人往左右坐着,苏阮也被邀请在观戏的行列之中,她就坐在第一排,与礼王妃仅仅相隔两个位置。
上头的戏曲已经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苏阮向来对听曲兴致不大,仅仅是消磨无聊的时光,顺便看看礼王妃要耍什么花招。她在礼王府也住了一小段时日了,礼王妃没有大动作,只是消极怠慢,当她不存在,这会却主动邀请她来听戏……定是按捺不住了。
苏阮满心期待着礼王妃要给她上什么狠招,这厢还没上演,那厢却是好戏连台了。
听戏之前先要点戏,伶人捧了精美的戏单来到观众席位,请女主人点戏。礼王妃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挥挥手就让他把戏单递给他人。御景廉就坐在礼王妃的左手边,眼明手快就第一个把戏单拿入手中,装模作样的翻看甄选。他哪里会听戏,去戏院多是找乐子去的,看着戏单上一曲一曲的戏目,犹豫不决。
伶人看出他的窘迫,建议道:“世子爷,现在最流行折子戏,在完整的戏曲里挑出一段来单独表演,浓缩精华,入木三分,很是精彩。您不凡从折子戏里面选一段。”
他把戏单翻了几页,将折子戏的曲目翻出来。御景廉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了最为大众的牡丹亭,当即拍案道:“母妃,我看不如就听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吧。”
苏阮一口茶水险喷出来。牡丹亭的确传颂最广,但是多为青楼表演,登不得大雅之堂,御景廉也不知道是在哪儿逛窑子的时候听过这一曲,居然拿到礼王府在说,简直是……真够没脑子的。
不光是她,其他数人也不约而同的轻笑起来。
礼王妃皱了皱眉,谈话漫不经心道:“嗯,游园好,热闹。”
御景廉高兴道:“好,那就上牡丹亭。”
御景容强忍着笑意,出言打断:“等等。”
他坐在御景渊的右手边,突然就探手将御景廉手里的戏单拿了过来。
御景廉好似被料到弟弟会有此一举,当下都没反应过来。
等御景容开始自顾的点评戏曲时,才微微露出恼怒的神色,却并没有喝止御景容的举动。
御景容翻看着戏单,一面道:“伯母,不如还是听《玉簪记》里的琴挑吧,意境优美。”
说完,还颇为挑衅的扫了一眼御景廉。
御景廉咬牙,眼中凶光毕露。
礼王妃还是淡淡的,点头:“也好。”
御景廉不干了:“母妃!不是说好了听牡丹亭吗?”
御景容笑道:“世子,牡丹亭多是青楼女子说唱,在咱家这家的名门世家表演实在不妥。”
御景廉瞪眼:“你是说我戏曲挑的不好?玉簪记难道就不是青楼传唱?”
御景容道:“玉簪记更有深意,多是在宅门内表演。”
御景廉还欲辩驳,可突然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笑,顿时脸色发红,犟嘴道:“可本世子就喜欢听牡丹亭!”
御景渊打断了二人的争论:“够了!听哪出还不是一样。就上玉簪记。”
他啪的把戏单合了,递给伶人,伶人应声去了。
御景廉气的脸色发青,愤愤的瞪了一眼伯父,一脸的不痛快,却无可奈何。
礼王妃好似没有发现这短短几句话里的刀光剑影,只是悠然的捧着茗茶,一边和婢子说着话,一边等着新戏曲。
御景容亦面色轻松的很,笑语嫣然的和父亲、礼王妃说着话,亲昵无比。
苏阮坐得近,这一幕幕、每个人的神色变化都落在眼里。
她明白御景廉的怒火从何而来。
虽然只是简单的挑选戏曲,但意义重大。但凡家中一同看戏,只要家主在,戏曲的选择肯定是家主——也就是礼王来决定。礼王不在,当然是由嫡子、也就是继承人来决定,怎么轮的上御景容这外人?
上回在礼王府作客的时候,御景容还帮手御景廉欺负御景珏,短短几个月,御景容居然能跟御景廉叫板了,有趣,有趣!
苏阮看了一眼御景珏、御景渊、礼王妃三人,摈除掉气呼呼的御景廉,这三个人也挺像一大家子,不是吗?
不一会,御景湛被抱了进来。他的身板还是小小的,穿了合身的紫金色纹绣锦袍,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总算有了个富家公子的样子,只不过眼睛里黯淡无光,似乎比上回苏阮和他分开时还要更加无神了。苏阮一看就有些揪心,这段时日御景兰不在,她去找过御景湛几次,都被告知孩子忙着上学、练武,不在府上。
看来近段时日兰儿不在礼王府,阿湛的日子又不好过了,指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
苏阮忽然有些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了,上回她还顾虑重重,这次,这个念头却分外的强烈而明晰。
御景湛被礼王妃的婢女秋桑抱在怀里,水灵的眼睛四处张望,发现苏阮,眼神微微一亮,发出模糊的阿伊声。
还是不能说话吗。苏阮眉头愈发深锁。
“阿湛,过来。”御景廉试图让儿子到他身边去。
御景湛一回头,看见父亲,就不由往后退了退,虽然被抱着他也没法真的退哪儿去,可脸色明显是抗拒的。
御景廉有些恼,大庭广众,亲儿子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他突然站起身,蛮横的将御景湛从秋桑的怀里扯出来,也就同时,御景湛突然哇的一声尖声大哭。
苏阮听得这哭声尖锐无比,像是吃痛的声音,便暗思是否那婢女掐了他。果然便见他的小手不住的试图抚摸自己的后腰,但被秋桑扼住了手。难道这就是礼王妃的手段,知道她很疼阿湛,对付她不成,转头来对付孩子?
御景湛被父亲抱着一直大哭,御景廉怎么也哄不住,所有的目光都向他们父子投去,窃窃低语,冷言冷语,御景廉自感丢了颜面,索性就是几个耳光抽上去。孩子哭的更凶。
礼王妃瞧着孙儿被打,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秋桑在一旁煽风点火:“世子爷,您的孩子可够不听话,惊扰了王妃不说,还惊吓到贵客,这可不仅仅是丢你的脸面,更是把王府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御景廉气恼,抱着孩子就想往外走。秋桑不依不饶的拉住他:“世子爷,你就这么把他带走也不是办法,这孩子犯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把哥哥推进水池,把妹妹的衣服撕得稀巴烂……”
秋桑就着这事就开始数落御景湛的不是。苏阮听着很不是滋味,御景湛那么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秋桑滔滔不绝:“……非得狠狠的教训他一顿他才能记住教训!御景家的家法,也不是摆设!”
御景廉一愣:“家法?这怎么行?”
虽然儿子老是闯祸很可恼,但还没到动用家法的地步吧!
御景容还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上回偷我玉佩的事情,我还没找世子爷您算账了。”
秋桑道:“是啊!他还偷窃!世子爷,孩子不打不成材……”
“想不到堂堂礼王府,王爷的血脉居然由得一个婢女教训。”眼见越说越离谱,苏阮出言打断道。
秋桑不敢跟苏阮对着说话,她的作用也尽到了,把目光投向王妃。
礼王妃接话:“晗灵公主,虽然您在我府上是贵客,但是我还得提醒一句,这是我王府的家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闹成这样,不就是想要她插手吗?苏阮道:“我就是要插手,你又能如何?”
礼王妃道:“那很不好意思,只能请您离开这里。”
御景廉在气头上,也怒冲冲道:“晗灵公主,您来作客我们很欢迎,但是插手家事还是作罢吧。”
呵,闹这一出,原来是要赶她走。
她在礼王府什么也没干,就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事。苏阮站起身,道:“王妃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得不走了。”
礼王妃没料想她这么轻易就答应离开,反倒愣了一愣。
苏阮径直走向御景廉,御景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苏阮又上前一步,把御景湛从他怀里给抱了出来。
御景湛伤心的伏在苏阮的肩头抽泣,声音立马就小了些。
苏阮转身往门外走:“那就再会了,诸位。”
苏阮回了住处,立马准备离开,顺便让人去将御景湛的东西也打包带走。
听说晗灵公主要把小王子带走,礼王府的人才急了,御景廉第一个跑来别院:“晗灵公主,您把我儿子带走是什么意思?他家人都在这里,您不能带走他。”
苏阮不予理会,抱着御景湛就往外走。御景廉追在后面劝她也无济于事,急的满脸通红。走过二道门,礼王妃派人来拦,团团把苏阮围起来不让她走:“晗灵公主,您没有权力带走小少爷!”
苏阮道:“撂倒他们。”
寒仲和绾绾立马冲了出去,随随便便就把家仆全抡趴。
苏阮抱着孩子出了王府,上马车,疾驰而去。
绾绾很是意外,她老早不想在礼王府呆着,可是苏阮却坚持要留下来,说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现在居然这么轻易的被礼王妃煽动了几下就走了。她满肚子疑惑,想问苏阮,可苏阮抱着御景湛不住的温声哄着,她也就凑上去:“孩子还好吗?”
苏阮安抚了孩子几句,把他的上衣给撩了,便见不少青青紫紫的淤青,颜色有深有浅,看样子时日不短。
难怪礼王府的人一直不愿意让她见御景湛,是怕她看到孩子身上的伤痕吧!
苏阮想起礼王府那些人突然有点恶心了,真是一群人渣!她用手摸摸伤痕附近,心疼:“还痛不痛?”
御景湛摇摇头,只把小脑袋伏在她怀里。
苏阮让绾绾把随时携带的药拿出来,将孩子平躺下,悉心的替他上药。碰到痛处,孩子痛的发颤。
上了药,御景湛又迫不及待的钻到她怀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苏阮看着他,微微叹气。
这是哪辈子的缘分,这孩子明明对他人都很有戒备心,偏偏对她亲近。如果这是老天赐予她的亲缘,她就好好的护着他吧。
……
“还不去追!”目睹这一切发生,却连阻拦的时间也来不及,御景渊恼的一个巴掌狠狠抽在礼王妃脸上。
礼王妃人前风光无限,被这一巴掌抽昏了,捂着脸诧异的看着御景渊,竟不敢出声。
御景渊狠狠瞪着她:“还看什么看?去追,去求!就算是跪地求饶,也把她给我求回来!”
礼王妃喃喃:“为什么……”
御景渊怒道:“为什么?你要赶她走不是不行,为什么要把阿湛扯进来?晗灵公主的靠山是谁你不知道吗?她把阿湛的事情禀告圣君、禀告圣上,整个礼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无知妇孺!圣君正想拔除王府,正盯着府上的每个漏洞,阿湛的事情岂不是刚好成了把柄!你这一点点妒恨之心,非得把礼王府拉去陪葬!”
……
马车还未彻底出礼王府的区域,就被再次拦了下来。
这次,是礼王妃本人出马。
礼王妃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满脸尴尬的站在苏阮的马车前,苏阮却只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冷冷的看着她。
礼王还等着苏阮下马车跟她对话,等来等去怕是没戏了,尴尬道:“公主,今日是我无礼,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屈辱,全在苏阮身上受了。
苏阮冷笑。这老婆子一向倨傲,居然会舔着脸求饶,看来自己这一步棋真的下对了,礼王府的人现在很惧怕皇族,她带阿湛走,他们就急的要发疯,可笑。
她的冷淡态度让礼王妃心情忐忑之极,若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回去不知道要怎么和二爷交代……
礼王妃狠狠心,老脸也顾不上了,又求道:“请您继续留下来住,阿湛可以放在您身边抚养。”
这个条件倒还不错。苏阮道:“是吗。那就索性把他的抚养权转交给我。”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是天赐的缘分,就好好珍惜。
礼王妃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
秋桑却急的忙拉王妃的袖子。这怎么行?御景湛是御景廉的子嗣,嫡亲血脉啊!落到谁手里都是隐患!
“那就回去签字画押吧。”苏阮放下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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