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去到礼王别院才知道令狐娇也在,她和礼王相对而坐,摆着棋盘正在对弈。
棋盘上只剩寥寥数只棋子,令狐娇的棋子完全把礼王的棋子给包围了起来,局面已定。
礼王输了,却很高兴:“哈哈,想不到娇公主非但身手盖世,棋术也是一流,老夫多年没碰见你这样心思缜密的年轻人!能静能动、宜文宜武,不愧是帝君的掌上明珠。我女儿阿兰若能有公主一半的能耐,我可就心满意足了。娇公主的本事,放眼整个天下也没几个男儿能比得上!”
令狐娇笑着谦虚了几句,多是不痛不痒的话,对于自己的棋术,她有完全的自信。两人谈话谈的正高兴,礼王发现墨宸的到来,忙招手让他过来:“阿宸你来了,快过来,我是打不过这丫头了,你来替我扳回点面子。”
令狐娇想起早先墨宸将她的匕首转增苏阮之事,心里非常不痛快,神情也冷了下来,拿眼睛斜了墨宸一眼:“他?呵,在水里泡一泡转头就能生病的金贵大少爷,还会下棋啊?”
礼王笑的意味深长:“公主切莫小看阿宸,他绝对不会让公主失望。阿宸,来,坐我这。”
墨宸走上前,道:“是。”他就在令狐娇对面坐下,低着头摆弄棋盘,眼睛都不往她身上多停一刻。
令狐娇愈发不痛快,看着墨宸的眼睛都狠了起来,她被誉为周国第一美人,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是呼风唤雨、众星捧月,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多少别国皇子远道而来就为一睹她的芳容!这个小小的墨宸,不过是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将军,没身份没背景的,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天,我非把你杀个片甲不留不可。”令狐娇道。
“我不能耽搁太久。”墨宸道。
他们明天就打算离开礼王府,等会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他可不想苏阮一个人劳累。
下一盘棋用两三个时辰都算短的,若是高手对决,下个几日几夜都不成问题,他哪有空陪令狐娇在这里玩乐。
他完全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令狐娇却觉得他处处在跟自己作对,先是把她踢下水又假惺惺的来救她,赠他的匕首他转手就要给苏阮削水果,让他下盘棋还推三阻四不给面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不觉高了几度,生气道:“不打完这一盘,谁也别想走,你要走,就试试看!”
礼王的眼中噙着笑,笑意盎然。
这,可真是太好了。
墨宸茫然。
他不知自己踩了这位公主的哪根神经,莫名其妙就发起火来。
令狐娇自觉失态,她虽然嚣张,却总要保持公主的仪态,绝不会随便发火,不知怎的看到墨宸脾气就上来了。
她放缓语气:“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下棋嘛,胃口吊一半抓心饶肝的多难受,总之,你要陪我下完一盘,至少。”
墨宸想了想,道:“噢,好。我会尽快解决你,应该不需要太久。”
令狐娇冷笑:“狂妄之徒,不知天高地厚。”
……
兰心阁,主人不在。
苏阮在门前问过婢女,才知道御景兰去了御景廉那儿。
说是昨儿就把御景湛的住处和事宜全部安排妥当了,准备今晚就将御他到住处,以后就由她来亲自看管抚养。
苏阮的话,御景兰很放在心上,才刚过去一天,就执行起来了。
……
百晏阁。
御景湛被送到大夫那看病去了,苏阮和御景兰正等他回来。
“阿湛活的真艰难啊,我这做姑姑的真心愧疚。”
在御景湛的房间里,御景兰一个劲的摇头叹气,一个劲的自责。
御景湛的房间在百晏阁最角落的后花园,因为旁侧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所以蚊虫格外多,简直令人不能忍受。
房间里面也是空荡荡的,面积比一般家婢的房间还要狭窄上几分。
几乎没有家具,一张简陋的、小小的床,一方被虫蛀的不成样子的书桌,就是房间的全部。
地上还有一些碎木头,木头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一只尚未成形的椅子,一柄斧头,一把刻刀。
看样子,御景湛在尝试自己做家具,不过没有成功,尚且没有做出一件成品。
苏阮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靠在床边,局促的坐着。
这环境,跟她在念慈庵住的地方有的一拼,抚养御景湛的三太太估计也跟静安师太是一个德行。
御景湛那孩子活到七八岁太不容易了,好歹也是一条皇族血脉,落的跟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似的,凄惨。
“你别愧疚,你早些年都在边地打仗,不知道他的情况情有可原。”苏阮安慰着御景兰。真正可恶的,不是虐待他的三太太、不是那些苛待他的婢女,而是明明对他有抚养义务,却对他视如草芥的男人——御景廉。若御景廉有半分看重这个孩子,三太太胆敢对他百般虐待吗?他才是中心,而其他人,见风使舵罢了。
御景兰很不理解:“我三哥对另外两个孩子都疼爱有加,怎么对阿湛就这样……”
这,苏阮也不清楚了。大抵是因为不爱他的母亲吧,所以对他的孩子,也视而不见。
“今天你们听到父王说的话了吗?他要把墨宸收做义子!义子啊,可是有继承权的!家里七八个儿子他还嫌不够,要在外头去收养儿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墨宸是不是给他喝了迷魂汤,乱了他的心智啊,对他比亲儿子还好!”
御景廉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从外间传了进来,伴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有不少人来了。
御景兰拔脚欲出去,苏阮一把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凑到窗边。
这地方是后花园,偏僻,御景廉带着人到这儿来,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许,有好戏看。
来到花园里的是御景廉、御景珏、御景容、御景天四人。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三人走在前天,御景珏一个人保持了一点距离跟在后头。
几个大老爷们在花园的凉亭坐下,御景廉居中坐着,御景容和御景天坐着他左右,御景珏站着。
苏阮看着这样的布局,礼王有七个儿子,分派别很正常,很明显,眼下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是一派,御景珏并不属于这个圈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被迫的跟了过来,满脸的不情愿。
当日在避暑山庄,御景家的矛盾就隐隐浮现,如今看来内部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御景廉喋喋不休:“义子?哈,他凭什么做父王的义子?他一个没爹没娘的东西,就凭打了几场胜仗、有那么一点点蛮力,想跟我礼王府扯上关系,门都没有!父王真是老糊涂,自家儿子不知道疼,光疼一个外人!”
御景廉满满的妒火肆无忌惮的喷发而出,言辞里对墨宸极尽贬损——可想而知他心里是有多恨。
他骂咧半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一个劲的把墨宸往死里踩,骂的体无完肤,恨不得剥皮抽骨。
御景珏一直在旁侧默默的听着,实在听不下去才插了一句话:“墨宸今天也算给咱们家扳回了一些面子,要不然父王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蠢啊你!”
御景廉重重往御景珏的头上捶了一拳,疼的御景珏抱头躲到一边。
御景廉似乎终于找到了爆发点,对着御景珏就破口大骂:“你这蠢货,眼睛被屎糊了?娇公主说要比赛骑射,要论骑射,谁比得过墨宸!要打架,谁打得过他?父王指着用我们的无能来衬托他有多厉害!父王就偏袒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觉得墨宸替我们挣回了面子?要不是他,我们根本就不用出丑!”
御景廉这番分析还是有道理的,礼王之所以那么淡定,自是因为知道墨宸能控制住局面,不至于被打的落花流水。
不过,谁衬托谁,那还得看自己的能耐了。
御景珏看着兄长怒意满满的样子,自己也是头疼的很,躲在一边不说话。
“外人咱们不管,咱们弟兄几个要团结,千万不能让父王收他做义子。现在还不是义子,就已经疼他疼成这样,要真成了父王的左臂右膀那还得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靠边站。”御景廉翘着二郎腿,俨然是大佬的架势,“说到这个,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他的眼睛扫向御景珏,露出阴光,“御景珏,你近来在父王面前殷勤献得不少啊。”
御景珏身子一凛,强作镇定:“三哥,你在说什么,孝顺父母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我并没有逾越。”
“是吗。”御景廉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为什么,你的声音在抖。”
御景珏的声音抖得厉害。恐怕只有他自己没发现。
御景珏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慌乱。
他的表现如此不淡定,御景廉更是一口咬定了此事:“本世子觉得,你逾越了。”
御景珏撒腿就跑,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几步,就被御景容、御景天两双手牢牢抓住,扯了回来。
御景容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猛力一摔,直接摔到御景廉的脚底下。
御景廉踩住他的脸:“还想跑?九弟,你日日去给父王、母妃端茶问安,主动要求替父亲批阅奏折,还跑去替父王训兵……哈,真当三哥不知道吗?”
御景珏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御景廉道:“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逾越!”
御景廉霸道张狂,得罪的人不少,但也耐不住他多年世子的身份,地位稳当,又是礼王妃唯一嫡出的儿子,兄弟几个围绕着他转的不少。御景廉发声,另外两人围住御景珏,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御景珏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狂踢猛打,他拼命的护住头,呜呜嗷的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和求饶声。
但是对方并不留情,血腥的殴打直到他奄奄一息才结束,御景廉让众人撒手,拖着昏迷过去的御景珏走了。
屋外的吵闹声结束,观战的二人也收回了目光。
御景兰万般尴尬:“阿阮,真是让你见笑,我的几个哥哥之间有些不愉快。”
她试图让苏阮相信礼王府总体上还是和睦的:“我三哥他们其实都不是什么大恶人,有些少爷脾气罢了……”
苏阮道:“兰儿,我实话实说,你的哥哥弟弟没几个是善茬,你也得多小心,别一不留神被他们算计了去。”
这种话不中听,换做其他人,她懒得提醒,但面对御景兰,她必须做这个恶人。
御景兰也很受礼王的喜欢,现在礼王的几个儿子斗的这么厉害,难保不会把她给扯进去。
御景兰道:“我没事,哥哥弟弟都很疼我的。”
她的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同辈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还待字闺中,平日里自是受宠。
苏阮道:“那就好,我也就提个醒,你注意些。”
“我知道你关心我。”御景兰握了她的手,“他们对墨宸……你就当他们就嫉妒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苏阮漫不经心:“现在就妒忌了?呵,以后还有的他们妒忌的时候。”
等着吧,这些家伙,不过因为墨宸讨礼王喜欢了些,就引的他们跟疯狗似的乱咬。他们现在唯一能引以为傲的点也就是他们上头有个强大的爹,而墨宸还身份不明罢了,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迟早让他们跌到悬崖下去!
御景兰笑道:“阿阮,我真觉得墨将军很不错。性格沉稳,踏实又可靠,为人也不轻浮,比起那一群成日就知道逛窑子遛鸟的家伙……如果是他做我哥哥的话,一定会很好,还能跟我比武。他白日跟令狐娇那一架打的真是畅快淋漓。”
苏阮听到这句话就笑了起来,御景兰今年二十,墨宸二十二,她的确是他妹妹,最亲最亲的妹妹。
苏阮道:“阿湛还没回来?这么久,不会出事吧?”
“我去问问。”
御景兰把御景湛带了回来。
御景湛躲在御景兰的身后,两只小手抓着姑姑的衣摆,偷偷探半个头来看苏阮。
苏阮上回也只是匆匆看这孩子一眼,这次仔细看,发现御景湛的样貌相当不错,小小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水灵,鼻子笔挺,嘴唇粉嫩,似乎有些分不清男女,因为过于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头发也不是那么乌黑发亮,枯黄色的。
他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苏阮,眼睛扑闪扑闪。
御景兰试图把御景湛从身后拉出来:“阿湛,还不向公主问安?”
苏阮露出温柔的笑容:“阿湛,过来。”
御景湛还是很有提防心,拽着御景兰不放手。
侍女也来拉扯他,他死也不松手,侍女怕惹恼苏阮,偷偷掐他。
苏阮眼尖:“别动他!”
侍女缩回手,惶恐的跪下。
苏阮皱眉:“兰儿,我看他身边的侍女都给换了吧,对公子动手动脚。”
御景兰把一众侍女都喝出去了。
御景湛还是缩在姑姑身后,御景兰怎么劝也不听。苏阮道:“别为难他,走吧。”
“公主,你猜阿湛刚才作甚么去了?”御景兰蹲下身,将御景湛抱在怀里,“阿湛,不是有东西要送给公主么?”
御景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脸看着苏阮,目光里仍旧是犹豫。
苏阮也不催他,就笑眯眯的、温柔的看着他。
对待孩子,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尤其是一个充满不安感的孩子。
御景湛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向苏阮走去。
他走到苏阮面前,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是一大捧红色的芍药花,抱到苏阮的面前,发出模糊的声音:“啊……”
“哇……”
苏阮满脸的惊喜,眼睛大大的睁着,嘴角飞扬。
她接过花棒开心的抱在怀里,一片大红的颜色,就像是天上的太阳那么灼人而温暖。
淡雅的清香包围了她。
御景兰笑道:“刚才我听侍女说,从大夫那儿出来,阿湛执意要去花园里采花,呵,她们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要送给公主的。”
还有什么比孩子单纯的心意更能打动人呢?苏阮高兴的合不拢嘴。
御景湛看着苏阮开心,也扬起了唇角,露出无邪的笑容,终于觉得没了距离,撒娇抱住苏阮。
苏阮把花棒递给御景兰,一把将御景湛抱起拥在胸前。
御景湛顺势圈住苏阮的脖子,小小的下巴倚在她的颈窝里,亲昵的蹭着她。
“回去吧!”
走到庭院门口,御景廉就跟了出来。
他刚收拾了御景珏,心情很好,看到御景湛就这么被抱走了,突然就沉了脸,默默的跟着他们的脚步。
苏阮被他跟的烦了:“别跟来,阿湛以后就不是你儿子。”
御景廉不敢和苏阮叫板,小声辩解:“怎么就不是我儿子?就算给阿兰抚养,他也是我儿子。”
苏阮听着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忍不住训斥道:“你配?你不宠爱他母亲,他也是你的嫡子、你的血脉,你看他瘦成什么样了?吃不饱穿不暖,这也叫你儿子?难道这么多年,你今天才记起他是你儿子?”
御景廉无可辩解,面红耳赤,满脸羞愧。
苏阮道:“你儿子都要被人害死了,你也一无所知,你还算什么父亲?别跟过来了。”
苏阮几人回到兰心阁,先给孩子舒舒服服的用药材泡着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点了五个婢女贴身伺候,又把厨房里早准备好的大餐给端到他的新房间。
满满一桌子十几个菜,水果、点心摆了半张桌子,这,是要吃撑的节奏啊。
御景湛一直抱着苏阮不肯撒手,于是苏阮也就陪着他了。用语言、手势进行沟通,喂他吃了一顿饭。
御景湛从有记忆起,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耐心的询问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小心翼翼的挑掉鱼刺,拣掉辣椒末,把饭菜一口口的送到他嘴里。他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苏阮的照顾,吃饱后,乖乖的缩在苏阮的怀里,不吵不闹。
这孩子实在粘人,从苏阮抱起他开始,他就不曾撒手从她身上下来过。
苏阮抱的手臂发酸,也不忍心放下他。
“阿湛怎么会哑了?天生的吗?”
御景兰道:“生下来是好的,后来害了一场热毒,哑了。府上请大夫瞧过,说没法子复原了,耽搁太久。”
苏阮皱皱眉:“七八岁是治病最好的时机,又不是天生的,怎会没法子?你们府上的大夫定是没有用心替他看。改日我请个大夫登门来瞧瞧吧。”
御景兰摆手:“这怎么行。这样吧,明日我另外请个大夫来,让他仔细查查阿湛这个哑疾。”
苏阮道:“好。关系到孩子的一生,有一线希望也别放弃。”
“是是是,操心婆。”御景兰笑,“阿阮,什么时候你当娘了,肯定是个好母亲。”
苏阮低眉:“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御医说她现在的身体怀孕没问题。
但,只要还没怀上,她的心就忐忑。
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属于自己的、属于阿宸的孩子。
苏阮得走了,御景湛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撒手,急了,把她的手臂都扣得通红。
苏阮安慰道:“阿湛乖,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御景湛死死抱着她,眼睛里的泪水如泉水一样,大颗大颗的从腮边滚落。
他想跟她走。
苏阮看着也心疼,但是条件实在不允许。
她还未嫁,他上头还有一大帮子亲戚,怎么可能跟她走?
苏阮好言好语的安慰,御景湛却越哭越凶,不过孩子的体力有限,哭久了,也就累了,慢慢在她怀里睡去。
苏阮把他交给御景兰,抱着他送的花棒回了住处。
已经很晚了,礼王府静悄悄的。
婢子们都睡下了,硕大的联排客房黑漆漆的没半点灯火。
苏阮回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她点了灯,掌着灯在床榻上照了一照,墨宸未回。
毕竟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苏阮一瞬间就感到了落寞。
但她很快打起精神,用手里的灯火把房间里的七角烛台都给点亮,房间顿时被照的非常亮堂。
然后她开始动手收拾行李。他们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收起起来简单,但这里不少是御景兰临时借给她穿的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摊放着。苏阮小时候做惯粗活,收拾不在话下,卷了袖子,手脚利索的四处收拾,整理衣服、铺床、收拾首饰、扫地、擦桌子……数个时辰飞快的就过去了。
她长长的打了个呵欠,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已是幽深如海,恐怕已经到了下半夜。
苏阮到旁侧的小厨房煲了一锅莲子羹,香喷喷的端出来,放到桌上。
她便伏在桌面上,托着腮帮子看着门外,一边打瞌睡一边等着他。
天色渐渐亮了,一方鱼肚白露了出来,日月交融光华从窗口倾斜入房间。
苏阮趴在桌上,所在的位置恰能被光照着,光线刺眼,她揉揉眼睛就起了身,感觉腰酸背痛。
手边的粥还是安然的放着。
苏阮看着粥愣了半晌,又看看还是空无一人的床榻,起身,把粥端出去倒了,碗放回厨房。回屋,脱衣服上榻。
墨宸回来,发现苏阮在榻上睡的安稳,松了口气。
他抚了抚她的脸,就去了浴室。
……
日光普照艳阳天。
礼王几人在门外送苏阮和墨宸。
“这几日麻烦了。”墨宸与礼王微微躬身。
御景兰道:“你们别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就好。”又抓了苏阮的手,“公主,有空多来玩。”
苏阮微微笑:“嗯。你也可来苏府找我。”
墨宸又与礼王辞别了,伸手来抓苏阮的手,道:“阿阮,走吧。”
苏阮一缩手躲开他:“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墨宸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礼王露出些疑惑的神色,迟疑着点了点头。
苏阮和礼王避开人群,来到僻静处。大榕树下,阳光照射下来,落下密密的阴影,笼在二人头上。
苏阮道:“王爷,我本不当置喙礼王府的家事,不过事关阿湛那孩子,我没法假装自己一无所知。珏公子对世子的孩子下手,以图谋求王位,虽然阿湛暂时侥幸避过一劫,却难保今后还会不会遭受暗算。”
昨儿御景珏的反应,苏阮听的清清楚楚。抵赖,慌乱,认罪,这一系列的步骤都没问题,而问题在于,他的承认过错太快了,甚至连基本的辩解、反抗都没有。可以断定,谋害阿湛的事情就是御景珏下手,他那么的慌乱,就是以为这事被御景廉发现了。当然,御景廉那傻子其实浑然不觉,所以御景珏发现这一点后舒了口气,那些小罪,也就忙不迭的认了,以图平息此事。毕竟,那些小事根本伤不了任何根本,而他下手谋害阿湛之事,却严重到可将他逐出礼王府。
礼王听了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样稀松平常的表情,淡淡的看着苏阮。
苏阮道:“王爷老谋深算,这王府里,有何事逃得过您的眼睛?看来是我多嘴了。”
嘴上这么说,她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礼王,眸色悠长,意味满满:“我哥哥他向来亲缘寡淡,得王爷如慈父一般厚爱他,我也心生感激。王爷,请您保重。”
“你的提点,本王铭记于心。”礼王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起来,老道的眼睛盯紧她,似乎,想穿透她的眼睛看出什么来。
苏阮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
“本王也要冒昧的提醒公主一句。”礼王的声音轻了几分,“晗灵公主,阿宸正渡一劫,关键时刻,恐怕还得你的退让,才能救他一命。愿你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苏阮的牙关不自觉的咬紧了,看着礼王充满告诫的眼睛,僵硬的扬了扬唇角:“多谢您的告诫。告辞。”
她转身远去。
礼王目送着她钻进车厢,扬长而去,长长的吁了口气——
苏阮的确是个聪明至极的姑娘,在礼王府短短几日就嗅到了许多东西,还懂得旁敲侧击的通过御景湛之事来提点他留意自身的危险,如此灵透的姑娘,连他也忍不住对她心生喜爱之意。只可惜……
“父王。”
御景廉的声音把礼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礼王奇怪的看了一眼远远走来的儿子:“阿廉,你今天没去上朝吗?”
自从礼王生病以后,就由御景廉代替上朝了,每日早朝都不能间断。
待御景廉走的近了,他才发现儿子今天的眼神有些阴狠,很不对劲,立马端正了神色。
御景廉道:“是啊,我请了假。父王,儿子想问您,在家中谋害亲人者,当如何处罚?”
礼王举目望了望四周,并没有旁人在。
御景廉上前:“父王,您在看什么?怕其他人知道吗?九弟他害我湛儿——”
“住嘴!”礼王厉声喝止他。
御景廉哑然。
礼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才低头看着御景廉,怒气冲冲:“害你阿湛……是又怎样?你身为堂堂世子,手中握有家中四分之一的守卫,连一个庶子都动不了,你不觉得羞愧吗?”
御景廉冷笑:“果然是吗?羞愧?我儿子被他害了,你还让我羞愧?”
苏阮昨夜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御景湛出事并不是意外!他纯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没想到一下子就探出来了。是御景珏害了他儿子,而他的父亲明明知道,却当做一无所知!现在,还问他是否感到羞愧?
“无能!”礼王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生气,负手,背过身,“别跟我说这些,也别想着让本王帮你惩处你弟弟。”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断了御景廉想要找他“主持公道”的念想了。
礼王再度狠狠的告诫道:“你若将这事宣扬出去,御景廉,你的世子之位我明天就给你革除!”
御景廉气的浑身发颤,耳朵里嗡嗡嗡的作响,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不公平,太不公平,父王居然明知道御景珏谋害他,还视而不见!反而要革除掉他的世子之位!他担当世子之位多年,虽然没有取得大的功绩,也中规中矩从来没有出过错,父王这一句话,就能让他生、让他死?
他气的胸口热血翻涌,却也清楚的知道不能再惹恼父亲了,否则,父亲当真会把他的职位革除,那,他就一无所有了。御景廉强忍着怒气,对着父亲行了个礼:“是孩儿冒犯了,请父王息怒。”
礼王早已背了身去不看他,道:“知道错就好,赶紧滚去上朝!”
御景廉咬着牙,一言不发的走了。
礼王重重叹了口气。
……
马车里,异常的沉默。
“到底怎么了,阿阮?”墨宸第三遍问了她。
苏阮靠着软垫装睡,眼睛紧紧的闭着。虽然,她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清醒着这一事实。
他昨夜未归,礼王又说让她高抬贵手——
这都什么事?所以她现在成了他的绊脚石是吗?高抬贵手好成全他和别人?
什么玩意……
苏阮烦闷的翻了个身。
不是不想和墨宸直言不讳的谈,不过眼下,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昨天已经问过他和令狐娇的事情了,他也明确的否认过,两个人都说的很清楚,再纠缠这件事毫无意义,只怕他反而会认为她不信任他,平白在二人之间生出嫌隙。
礼王的话,她现在也不想告诉他,总觉得礼王大有深意,若是贸然提起,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好像这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往她的心上压了下来。
这一趟礼王府之行真不畅快,明明去之前他们还好好地,令狐娇一过来,什么都乱了……
墨宸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乌发:“……阿阮……”
苏阮终于开了口:“让我静会。”
“好吧……”他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想说的时候,就与我说。”
苏良知道女儿今天回家,特地推了一天的生意没去谈,就在家里等着她。
苏阮进入家门,就看见父亲和三太太在门口徘徊着。
她唤了声:“父亲,姨娘。”
墨宸也道:“叔父、叔母。”
苏良欢喜的迎上去:“阮儿,阿宸,总算回来了,在礼王府还好吧?”
苏阮点点头,拂去了脸上的疲惫之色,这些事情,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他担心。
墨宸道:“阿阮,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叔父、叔母,先告辞。”
“等等!”苏良叫住他,“阿宸,先别走,你们俩都过来,有话跟你们说。”
苏阮和墨宸狐疑的对视一眼,只能跟着苏良去了后间。
从正厅的后门穿出去,是苏府长长的回廊。绕绕转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穿过七八个大庭院,来到苏家祠堂。
这里供奉着苏家所有的灵牌,岚瑛郡主的灵位也在这。
苏良把二人带到郡主的灵位前,分别给三支香。
苏阮给母亲上了香,站到父亲身边。
她猜到父亲要说什么了,忐忑的看了一眼墨宸。
若是平时,她对他有信心,可是现在这状况……还真不好说……
墨宸也十分认真的给郡主上了香,回身:“叔父。”
“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良上上下下的审视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看着他一步步长大到今日,他的品性如何,苏良心底其实还是有数的。若不是顾虑着他武将的身份,苏良早允了这门亲事。
“你和大哥的事情,我也不好插话,大哥的确是暴躁了些,这我也知道,错不在你。”
苏良难得的没有站在兄长那边,反而安慰墨宸。
墨宸低下了眼帘。对养父的事情,他其实并不想多提。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对错之说,只能说,他和苏温,实在是……天生的仇人吧,却偏偏成了父子。
苏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叔父也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孤家一人,住哪?”
墨宸道:“多谢叔父关心,我在城西有一处府邸,一直是给朋友在住,可以住进去。”
苏良一听来了兴致:“府邸?哪座府邸是你的?”
墨宸道:“河西江府。”
苏良惊讶:“就是那处园林庭院!那地方好啊,坐北朝南,东西通透,地段极佳,而且面积也很大,得有百亩地吧?我算算,那地方的价值……”
“咳咳。”三太太轻咳几声,打断苏良的发挥。
苏良连忙把话题收回来:“这样不好,你一个人,总归是孤单了些。”
墨宸不明所以:“恩?”
苏良轻咳两声:“不如,你就搬来这里吧,我这两天已经让人替你打扫了房间,随时可以过来住。”
墨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诧异的看着突然松口的叔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良也不遮掩了,就直接笑呵呵的说道:“你小子,缠了我好几年,也算是精诚所至。我还没有老糊涂,你对阮儿,还是很有心的。你也没有高堂,我就直接跟你说了,选个良辰吉日,把亲事办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阮儿今年十八,你也快二十三了,再拖下去,都要惹的闲话满天飞了。”
墨宸微微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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