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也称得上是伶牙俐齿,可比起令狐娇来……她就是温婉派,而令狐娇决然是“毒舌派”。
令狐娇这几句话蹦出来既无礼又嚣张,和她对话的御景廉满脸通红,御景珏、御景容等几人更是露出愤怒之色。
令狐娇将几人愤怒的表情收入眼底,反而笑意更深,目露讥讽。
御景珏、御景容两兄弟不觉攥紧拳头,手骨头紧的咔嚓作响,眼看着武斗一触即发。
“娇公主虽然年仅十六,不过她自幼修习令狐氏独门武学心法,十三岁时拿下周国的武状元之职,十四岁领兵上战场大获全胜……”
礼王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立场,非但不给自家人打气,反而盛赞令狐娇,如数家珍的点着她的风光战绩。
十四岁上战场大获全胜者,在云岚仅有墨宸一人而已,他被誉为天生将才,无人能出其右。别说御景家这样早已把重心转移到朝权上来的家族,就连京都最大的两座将军府——濮阳将军府和绥远将军府也没有哪个子孙能有这等能耐。可是令狐娇一介女子,却能拿得出这样的成绩,实在令人咋舌。
令狐娇傲人的战绩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御景家人,御景廉缩了缩身子,刚才还斗志满满的御景珏、御景容不约而同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现在正是竞争王位的关键时候,若是若令狐娇当真身怀绝学,他们出面迎战,反而在礼王面前出丑,被一个女子打的满地找牙,只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所以,这令狐娇,轻易还碰不得。
局面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的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每个人,都变成了小口呼吸。
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令狐娇之时,苏阮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墨宸身上。
墨宸和令狐娇的座位相连,距离极近。
他微微偏过俊美的脸庞,深黑如海的双眸紧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令狐娇,出奇的专注。
完美的侧脸带着异样认真的神色,清瞳中碎碎流转的感情……
那种眼神,苏阮竟看不明白。
不明白,所以,忐忑。
礼王的夸赞,令狐娇全部受了,既不推诿,也不得意。
她坦然至极:“本公主生性残暴,不喜欢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就爱打打杀杀,凭实力角逐。战场上手起刀落就是我最畅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杀人更让人爽快,这一点,王爷恐怕比我更清楚。”
礼王也是战场里浴血出来的,闻言,笑了一笑。
“我受王爷的邀请来王府作客,还请诸位稍后的比赛不必礼让,更无须给我留面子,否则,自己会死的很难看哦。”
她的言辞张狂至极。
似乎还嫌不够,又补上一句:“不过,本公主在此保证,只是友谊切磋,不会打伤任何人。”
御景兰狠狠的咬住了牙关。她的哥哥们尚且在忍耐,她却如一口即将喷薄的火山,随时等待爆发。
她十七岁上战场,亦取得过不小的功勋,从来还没有哪个女人胆敢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功勋、踩着她的尊严叫嚣!
令狐娇狠话放出来了,也没得到回应,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容:“还有,你们,不许插手,听到了吗。”
她随身带着三个侍卫,都身高八尺,蒙着银色的面具,手握长剑,满身的冷冽杀意,这,是她的影卫。
大周皇室有培育保护他们安全的影卫,据说,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顶尖杀手。
三人齐道:“是,公主。”
令狐娇兴致盎然:“今天能赢了我的,本公主重重有赏。”
虽然她的话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说,却无时无刻、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肆无忌惮的挑衅。
御景兰的愤怒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听到最后一句话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个虎扑从座位上窜了出去。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瞬间跳到令狐娇的跟前,径直就以匍匐的姿势跨上了用膳的圆桌,长剑出鞘,声音尖锐如刀:“我看,就不必等到一会儿了,现在就让你尝尝御景家的能耐!”
众人都还筹谋着等会在骑射上怎么赢过令狐娇,谁也没想到御景兰一冲动就直接扑了上来。
礼王妃花容失色的躲开到一边;御景廉、御景珏、御景容呆坐着不敢妄动;礼王仰着脸看着自己的爱女,双眸满满的都是笑;坐在令狐娇身边的墨宸安然如山,只抬眸扫了御景兰一眼,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船在水面上悠悠晃晃的浮动着,一如方才的宁静,但内里的战局,却已正式开始。
御景兰一剑刺出,剑刃反射出的白色光芒映照着令狐娇的脸,把漂亮的脸蛋照的雪白一片。这一剑刺的迅猛,令狐娇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急不缓的看着御景兰的动作,待长剑就要没入她的肌肤,她的右手才陡然伸出,只那么轻轻的一夹,快如闪电的扼住了御景兰的剑刃。她的嘴角浮起冷冽的笑意,抬起脸看着御景兰,手指稍稍一转,御景兰的玄铁重剑竟在她小小二指的扭动下生生的弯曲成一个弧度。
御景兰满脸愕然,她的玄铁重剑怎么可能会被弯曲?!慌乱之下,她索性放弃刀剑,改为徒手一记龙拳向令狐娇锤去,令狐娇哼了一声,如法炮制抓住她的手,就如同扭剑一般将御景兰的手这么轻轻一扭——
苏阮一直注视着御景兰的一举一动,看到这里一拍而起:“孬种,欺你们不够,还要欺你们妹妹,还不帮忙!”
御景珏坐得近,被苏阮一吼,身子不自禁颤了一下,在颜面的驱使下只能飞身而出,双臂扼住令狐娇的手腕不让她对御景兰下手。有人帮手,令狐娇这才不得不撒手,松开御景兰。
御景兰逃过一劫,却被令狐娇顺势一脚从桌面上踹了下去——砰!不是砸到地面,而是径直摔进湖泊!重物入水,激起水花四溅,丫鬟们惊叫不已,礼王妃大呼小叫,整个船都乱成了一锅粥。
苏阮反倒吁了口气,她虽然不懂武学,也能看得出来令狐娇高出御景兰太多,实力差的远,在水里反而安全。
战局就在眼前发生,墨宸还是安然的坐着,礼王贸然说要认义子之事在先,他不打算插手御景家的事,再这么和御景家的人纠缠下去,他当真要成御景家的人了。
将御景兰踢下水后,令狐娇似乎兴奋了起来,她赤手空拳与御景珏搏斗,动作又迅猛又漂亮。她的身手非常利落,而且力气大的惊人,三下两下就将御景珏从桌边打到船舷处,然后一脚踢入水。随后冲上来的御景容、御景廉以及若干侍卫都被她轻易收拾掉,一个接着一个的掉下水。
水面上的柔波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落水之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愉悦的交响曲。
不过眨眼的时间,御景家的人里头除了三个长辈,其他人全部都落入水里,而令狐娇毫发无伤,笑容甜美。
颜面扫地!礼王妃和御景渊的脸色难看极了,难得礼王居然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睥睨着落在水里的儿孙们。
苏阮看着礼王淡然的神色,心里暗暗嘘口气,礼王丝毫不慌乱,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倒是她,手无缚鸡之力,坐在这里就跟看猴戏似的。
御景家的人狼狈成这个样子,她也实在是没脸看下去了,索性拿起银筷,想吃几口菜得了。
刚才一顿大混战,桌面上的菜盘大多已经翻了,乱七八糟的摊在桌面上,汁水四溅,五颜六色。
只有离她最近的一小碟花生还安然无恙的摆着。
于是,苏阮将花生拿到她的面前,探出银筷想要夹花生吃。
冷不丁又有一双银筷探过来,像是要和她作对一般,恰好夹住她正要夹的那颗花生。
苏阮抬起脸,正对上令狐娇充满挑衅意外的眼睛。
苏阮未与她争抢,又去夹另一颗花生。筷子的尖尖还没碰到花生皮,令狐娇的筷子又伸了过来,再度抢先一步。
令狐娇抢了她的花生后也不吃,就这么护着,只是故意来不让苏阮吃而已。
苏阮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算是佛菩萨也忍不住,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令狐娇看着苏阮眼底的怒火暗暗得意,只要苏阮有任何轻举妄动,她就能向对待御景家的人那般直接把苏阮踹到水里去,上回在钟翠楼发生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今儿一见到苏阮就打定了主意要惩治一番。
但是,苏阮并没有发火,她的神色依旧从容,再度挪动筷子去夹另一颗花生。
令狐娇暗道她沉得住气,又探出筷子想要阻她,突然另一双银筷就探了过来,两根银筷一上一下的夹住她的银筷。
令狐娇动了动手指,竟动弹不得。
抬眸,对上墨宸深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可真是好看呐,像是星辰落在碧潭之中,明若朝霞。
令狐娇终于裂开嘴角笑了,美丽至极:“终于要出手啦?”
墨宸沉默的看着她,只用动作做了回答——双手轻巧的一转,直接把令狐娇的筷子打的飞出。
苏阮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夹起一粒花生,送入嘴里。
令狐娇没料到墨宸会把她的筷子打飞,又看着苏阮吞下一粒花生,火气就开始往上冒了。
她再度拿起一双筷子,在苏阮伸手夹花生时再度伸出筷子,想从苏阮的筷子中来抢夺花生。
银筷再度被墨宸的筷子钳住,令狐娇眸色一沉,这回她有了准备,也不会轻易的被打飞筷子了,她的手腕一转,银筷脱出,转而以之为武器凌厉的刺向墨宸的眼睛!
墨宸以银筷挡住,就在距离他的眼睛仅有一寸的地方——令狐娇靠近,两双眼睛极近的逼视彼此,令狐娇的神色终于不复了之前的轻松畅快,她娥眉紧蹙,嘴唇抿紧,银筷不依不饶的再度发起攻击。
两双银色的筷子就这样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错搏击,银色的光芒互相交错,绽放出冷冽而温情的光芒,犹如一直精妙的舞蹈。
筷子受力小,比不得武器,要掌握其就更加不易,这样的对弈,眼睛根本跟不上速度,只能用耳朵来判断该如何出手,交锋一百余回合之后令狐娇未能讨着半点便宜,突然眼睛里晃过一道阴狠的光芒,另一只手的袖中偷偷划出一道匕首,偷摸着就从桌沿下刺向墨宸的小腹。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在同时,墨宸突然自桌下飞起一脚,整个将桌面都掀翻了过去,这一脚把没有防备的令狐娇狠狠的踹入了水中。
苏阮尚在吃花生,被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墨宸已迅速搂住她的腰将她带退了几步。
苏阮低眸,看着地上发亮的匕首。
“她想暗算你。”
墨宸道:“她不懂水性,我去救她,你在这里等着。”说着便放开苏阮,毫不迟疑往水中一跃。
苏阮一愣,顿了两秒才追上去趴在船舷边上,看着泛起剧烈涟漪的水面,失了神。
令狐娇入一向胆大包天,无所畏惧,唯独怕水。一入水就惊慌呼救,反而呛进去好几口水,一紧张,脚开始抽筋,就直直的往水里沉没。黑色的水从眼睛、鼻子、耳朵里钻进来,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害怕的满脑子一片空白,痛苦的浑身抽搐。
忽然就被一双手抱住了,拽着她往水面上游去。她很害怕,抱紧他的腰,在黑色的水里睁大眼睛看着救她的男人。
墨宸带着令狐娇浮上水面,她的影卫也都来了。
他立马将她交给影卫,自行上船。
“阿宸……”苏阮趴在船舷边等他,待他上了船,连忙抬袖给他擦去面上的水痕,“没事吧?”
他道:“没事。”
在他们在水中的这一段时间,御景家的人也全部上了船。
一船的人都狼狈不堪,干干净净的船上也变成是湿漉漉的汤场。
一直观战的礼王什么也没说,只让船马上返航,各自回去换干的衣服。
这一场宴会就在混乱中结束了。
苏阮和墨宸刚回到客房,礼王就派了人送干净的衣物过来给他们换。
苏阮把衣服抖开,回头发现墨宸倚在床沿上,脸色都白了。
她靠近:“头痛发作了吧?”
墨宸虚弱的点了点头。
苏阮道:“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去熬药了,你忍忍,先歇会吧,等会药来了,我叫醒你。”
墨宸没力气和她说太多话了,在她的搀扶下躺下身去,难耐的按着额头,痛的全身发颤。
苏阮看着他平白无故受这折磨,就跟针扎似的难受。她趴在他身边,尝试着用银针替他平缓痛苦。
好在,她的银针很奏效。下了几针,又喂了药,墨宸的头痛缓解些,渐渐的睡了过去。
苏阮吃力的替他换了衣物,盖上被子,就在他身畔坐下,无比郁闷的看着他的脸,心里就跟打翻了调味盘似的,什么滋味都涌了上来。
那么冷的湖水他也要跳下去,明知道头痛肯定会发作也义无反顾……
他一向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令狐娇长得漂亮,用得着看的那么聚精会神吗?
苏阮越想越觉得可疑,她一向不怀疑墨宸对她的用心,对婉莹公主,他拒绝的干脆利落,她很放心。
可是令狐娇却有些……
胡思乱想什么!和他亲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青涩,床弟之事更是笨拙,完全不像是有过女人的样子。
不要乱猜测了,等他醒来,好好问问他就是。
苏阮没等到墨宸醒来,令狐娇倒先来了客房。
因为是在作客,苏阮也未背上房门,令狐娇连门也没敲就走了进来。
两人看见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令狐娇反倒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墨宸的房间吗?!”
苏阮一肚子里的火气冒了出来,冷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难道你应该在这里?!”
令狐娇道:“我来找他有事。”
苏阮道:“我本来就睡在这里。”
令狐娇怒极:“你……不要脸!”
“咳咳……”墨宸被吵醒,支撑着坐起,“娇公主。”
他的身子被苏阮挡了大半,令狐娇看不清晰,又上前了一步,看见他的脸色有点发白。
“阿宸。”苏阮忙回身扶他,“别坐起来了。”
“没事。”墨宸还是很累,头也昏沉沉的,圈了她的腰,倚在她在肩上,微弱的喘着气。
两人的关系在亲密的动作中一览无余,令狐娇变了脸色,讥讽道:“怎么,这么金贵,被水泡泡,生病了?”
墨宸道:“公主有何贵干。”
“之前说了,赢了本公主的有赏。”令狐娇从袖中取出一柄周身金色、嵌了宝石的匕首,那匕首不像寻常匕首那般是直的,它是如蛇一般弯曲的造型,非常特别,“这支匕首是用赤金打造,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本公主今天就把它赏给你了。”
苏阮的手腕上的护腕就是赤金打造,材料非常难得,锻造也极其困难,每一件制品都是千金难求。
令狐娇将匕首凌空一抛,落在墨宸的衾被上,金色的匕首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墨宸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匕首:“……我不要。”
令狐娇一听快跳起来了:“不要?你知道这支匕首有多珍贵吗?”
墨宸道:“承蒙公主看得起,可我受不起。”
令狐娇怒了:“你——”
“我看挺好。”苏阮拿了匕首,“阿宸,不如赠给我吧?”
墨宸道:“你喜欢?”
苏阮瞥了令狐娇一眼:“嗯,可以给我削水果。”
墨宸迟疑了半晌:“……好吧……那就多谢娇公主。”
“本公主赐你的东西,你竟敢转增他人?”令狐娇冲上来一把把匕首从苏阮手中夺去,怒目,“墨宸,你别以为你救了我,就把自己当跟蒜,这只匕首有多贵重你知道吗?全天下谁不想要,在你这儿就变成赠给这个女人去削水果?不知好歹!”
她怒冲冲的抓着匕首就走了,砰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上,巨大的余震似乎要把房间顶给掀翻了。
墨宸长长的吁了口气。
苏阮道:“头还痛不痛?”
“无妨了。”他依旧靠在她纤瘦的肩上,疲乏的闭上眼。
苏阮低眸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和她认识?”
墨宸含混道:“在战场上交手过。”
苏阮凑近:“仅仅如此?”
墨宸睁开了眼,看着她:“还能怎样?”
她直面迎上他的眼睛,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探寻:“那得问你啊。”
墨宸坐直了身子,双手捧起她的脸,定声:“我心里只有你,阿阮。”
“别这么严肃,逗你呢。”她笑着拍了拍他紧张兮兮的脸,“再歇会吧。”
苏阮对他刚刚的表现还是满意的。他在令狐娇面前和她亲密,可见心里没鬼,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的关系。
但也绝不仅仅只是“战场上交过手”这么简单的关系。
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惹他不快,若有别的纡回,迟早会知道……
两人歇了一下午,临到傍晚,礼王又派人来,单独招墨宸前去下棋。
墨宸道:“一起去吗?”
苏阮摇头:“不了,我去看看兰儿,王爷找你指不定有什么事,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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