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霓做了一个很是漫长的梦。在梦里,她的面前是不可见底的无尽深渊,一个男人举着匕首,猥琐的面容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惧怕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细碎的石子被翻入深渊中片刻间连回声都被彻底地掩去,慌乱中骤然抬头,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华舆上坐着的谢长安。她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到他阴邃含笑的神色,以及漠不关心地冷眼。
骤然一睁眼,只觉得汗透淋漓。
窗外吹来的冷风让身上的薄汗显得有些生寒,谢东霓低低地喘着气,听到丁香一声欢呼,还不待她说什么,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道:“昨晚的事都解决了?”
丁香一愣,忙点头道:“昨晚李家公子图谋不轨,被楚小侯爷手刃当场。后来连宫中的御林军也惊动了,现在怕是连整个李家都被彻底端平了。”
御林军?三个字落入耳中的时候谢东霓只觉心头微微一跳,眼中的神采豁然黯了下去。谢长安果然是知道的,就如刚才的梦境一般,他让她深处崖边漠而不见,却只等着最终跌落悬崖的那刻,揽尽全局。
不待她多想,熟悉的身影便已经在前呼后拥中进了屋内,谢长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里分明闪过一丝释然,转眼已经让她躺了回去,甚是柔和地掖紧被角,语调里满是自责:“幸好你没出什么意外,东霓,昨夜的事是朕对不起你。朕怎的想不到李家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这种事来,你放心,朕已将他们全府上下都入了狱,到时候行刑,定让你亲自问斩。”
谢东霓静静地看着谢长安的眼睛,里面有太多怜惜、心疼、后怕,想再深究,却是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了。她不知道她是否该赞叹自己的这位皇兄愈发深密的心思,只觉得心里堵的厉害,缓缓开口,却是道:“皇兄,把晨昏散的解药给我。”
谢长安面上柔和的神色微微一滞,嘴角依旧是淡淡的弧度,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
言语疼爱如斯,一如从前,但很多东西却早已变了模样。谢东霓却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多谢皇兄。”
送走谢长安,谢东霓拿到解药后便马上拿去让慕长烟服下。
大约在黄昏时分,慕长烟才从昏睡中醒来。他的容颜依旧苍白至极,因初醒的缘故,氤氲的视线落过时恍惚间微微一滞,最后才渐渐地聚成了一个焦点,然而不待他开口,回应他的是谢东霓迎面而来的一个大巴掌,留下脸上火辣辣的一个手印,然后就见她这样不留一句话语地扬长而去。
对谢东霓而言,这一巴掌不过是前一夜欠下的。然而当真的下了手,心里更是一种莫名的情愫。
楚江容将李斯的死全扛在了自己身上,顺便借此在谢长安跟前领了个大功,又在朝堂上彻彻底底地风光了一回。至于谢渊那边的反应,由于忠武侯府与云王府已经渐渐呈现水火不容的趋势,多不多结这么一个新仇,丝毫不需要放在心上。
谢东霓听多了楚江容几日来高调的做派,对他的感激之情不由慢慢化为了鄙夷,甚至有些怀疑他并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而是在真的享受这份“功劳”。
这几日,谢东霓虽然安排了大把的人出入竹居服侍,自那一巴掌之后,她自己却有些有意地避着些慕长烟。至于原因,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然而,谢东霓却再没有心思多纠缠于两人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的房中无端出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
有人可以将公主府的一干侍卫视若无物地出入,已经很令人惊奇,然而更让谢东霓心惊的,却是书信里的内容。不,与其说是心惊,倒不如说是心寒。这封信并不长,甚至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惊心——瑞安皇后并非死于病逝,太子可证。
瑞安皇后,先帝在位期间唯一的一位皇后,也是她与谢空亭的生母。
在谢东霓的印象中,关于母后的记忆更多的是这个女人温柔如水的模样,她从不苛责任何人,却独有一套自己的手段,在她的掌管下后宫好像永远是这么和睦无争,太平安然。然而,在谢东霓六岁那年瑞安皇后忽然病重,仅三个月便宣告不治而亡。
几乎没有更多的考虑,谢东霓将信函收起,转身出了屋,径直往竹居走去。不论书信的内容是真是假,小屋里谢空亭留下的东西都是唯一的线索。她想起了那个从不曾打开过的箱子。
时经几年后再次翻出,箱子上已经盖了一层厚重的灰尘,上面的玲珑小锁带着一些斑驳的锈迹。这是当年谢空亭离开时候留下的东西,因为没钥匙的缘故,她一直地保存着,从来没有想过去打开,这里面,是所有遗物中,她唯一不曾打开看过的东西。
将箱子抱回房,细心地擦拭干净,谢东霓就让丁香备了辆马车,换上一身男装从侧门偷偷出了府,一路往城里最好的锁行紫金斋行去。
“公主,你身子还未全好,怎么就这样着急出门……”丁香跟在她身后,有些担虑地低声道。
谢东霓扬手朝着她的脑袋拍了一下,叮嘱道:“叫公子。”她的视线透过窗帘落在车外,眉心微微拧起:“让侍卫们留意着些附近的动静,可别让人跟踪了去。”
因为她这样忽然兴起地出行已经是家常便饭,丁香虽然不解她这次为何格外小心,却也只能闭嘴乖乖应诺。
紫金斋是盛京里鼎鼎大名的锁行,却不止是卖锁这么简单。当时初开张时候东家甚至曾经扬言,世上没有他们紫金斋里开不了的锁,自此在京中声名大噪。让人惊奇的是,虽然总不乏有人取一些做工新奇的锁匙来找麻烦,但到了最后,还真没有一个可以难得倒斋中的能工巧匠。
马车在紫金斋门前停下,谢东霓踏入门槛,目光在店内逡巡的一圈,在柜台前算账的掌柜很快就搁下手里的算盘迎了上来,恭敬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公子了吧?章先生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谢东霓闻言,眉心不由微微一跳。
很显然,有人知道她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