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霓取来药箱给慕长烟上药。
小心翼翼地撕开衣袖露出伤口,虽然不长,看起来却也狰狞的很。她只感到心头骤然跳了一下,上药的姿势下意识地放地格外轻柔,面上却依然是盛怒的神情:“让你在原地等本宫回来,便是这么等的?吴掏算个什么东西,也都能欺负到头上来,简直丢公主府的脸。”
慕长烟垂眸看着她满是怒容的侧言,淡声道:“守卫东苑的西营军是宣武将军手下。”
谢东霓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头看他:“吴掏拿东苑的人要挟你了?”见慕长烟不再说话,她脸色又沉了几分:“这些官员有哪个不假公济私的,掌管一区的小军队居然也能作威作福了,待本宫禀告了皇兄,看他还如何得意得起来。”
慕长烟打断了她的话:“东苑那边的事,公主还是不要多管了。”
没想到他居然这样不领情,谢东霓一噎,脸色难看了起来:“刚才是谁一收到通报就火急火燎赶来救你的?你现在这态度,倒还是本宫多管闲事了?”
慕长烟的眸色微微一动,没再多说什么。
等了许久,谢东霓依旧等不到他回应,恼地把手上的纱布狠狠往他身上一砸,怒气冲冲地就要起身离开。然而,这一起身的动作,却做得幅度过大了一些。她就这样一脚踩上了自己拖曳在地上的裙摆,整个身子骤然一晃,东倒西歪下竟然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好像每每都是这样的情形,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接住她,然后一抬头,让她看到这样咫尺好看的容颜,和微蹙如锁的眉心。
但谢东霓现在很生气,自小到大何曾不是被人千依百顺地捧在手心上,偏偏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怒火中烧。不待慕长烟反应,她冷哼一声便挣扎着要起身来,谁料有一只手臂忽然挽过,轻描淡写地拦住了她刚支起一半的身子,就这样被牢牢锁在了充斥着龙涎香气息怀里。
垂眸,蹙眉,眼底是一团终年散不开的暗影,只是此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样近,近地在这一瞬也仿似看到了他略显不安的疑惑。
谢东霓在这样柔和的怀抱里,感到心跳仿似微微一滞,然后便听到他启唇问道:“你是专程出来救我的?”
没留意到他并没有尊称自己“公主”,心跳加速下,谢东霓冷哼一声瞥开头去。
下一刻,头顶上落下一声微薄的叹息。
慕长烟的语调如水,落在屋里清晰分明:“毕竟我身份特殊,有些人虽是想对付我,却也不能真地将我如何。这次的吴公子说到底只是私怨,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现在齐、辰两国的关系已经日趋紧张,不管是与东苑有关的事,或是日后真的有人对我做出算计,到时候,还希望公主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置身事外为好。”
谢东霓终于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深一层的含义,缓缓抬眸看他,不解道:“算计?为何要算计你?你是齐国质子,事关两国邦交,若你出了什么事……”
她的话在此时戛然而止,只感觉好似有一盆凉水从头顶上灌下,惊得全身发凉,语调顿时也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恐怕要打破现在僵持的局面,为两国开战提供了很好的契机!”
不可否认,她对政局有敏感的嗅觉。
慕长烟在她的话语中抿起了唇角,默声不语。
谢东霓不由地也沉默了。
若是为了开战而找由头,要动慕长烟的人只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她的皇兄谢长安,另一个,则是前不久新登基为敌的齐国太子慕景言——然而,不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是她与他所希望的。
一片沉默中,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慕长烟的手,掌心很冰。
当她手中的那团热意漫上时,慕长烟的姿势也不由地微微一滞,然后便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扬眸笑了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慕长烟,你该不会也是这种古板的老顽固吧?”
她的容颜上落着屋外漏入的阳光,微扬的唇角有一种说不明的神采。
这一瞬,慕长烟几乎有一种被她一眼看透的错觉,这许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与人对视的一瞬间,他竟有了那么片刻的失神。
然而不待他回答,谢东霓抓在他手上的力量又隐隐沉了几分,唇角的弧度亦是愈发浓郁:“慕长烟,不管你以前是何想法,也不管将来我们是否为敌,至少你现在在我的公主府里。就如当初约定的一样,只要你在一天,我就护你一日,直到哪一天分道扬镳的时候,你我两不相欠!”
这样傲慢的话语入耳,心里仿似有什么豁然一动,然后便有什么在最深处的角落渐渐崩塌。
慕长烟看着跟前这个口出狂言要护他周全的娇小女子,眸色徜徉开,在这片明媚中忍不住默默地闭了闭眼,然后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就不怕,我算计了你?”
好像听到有趣的笑话,谢东霓豁然笑出声来:“何必还需要什么算计?如果你真想害我,刚才何必拦着我拿今天的事去东苑闹腾?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静看我如何把当前的布局搅得一塌糊涂了吧?”
慕长烟眼里的情绪在她的笑声中缓缓退去,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面容间不经意露出的那抹温存。替她将散下的青丝挽到耳后,他眉目轻柔:“这样看来,我是被你吃定了的样子。”
容颜似景,语调如水,谢东霓在他的注视下感到嗓子一干,暗暗将口水咽下,别开眼去,眼底却是笑意深远:“那也要看慕长烟你给不给本宫吃了。”
大手一反忽然将她的十指紧紧扣住,依稀间,仿似感到他的掌心已不似初时那般寒冷彻骨了。
忽然想起他手臂上还带着伤,谢东霓刚想起身查看,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一抬头便见噙着一双怒眸唇角却似笑非笑的楚江容,还不待说什么,便听他长长地“啧啧”两声,语调微扬:“本还好心专程叫你前去赴宴,现在看来,像是本侯来错了时候,扫了公主殿下的‘雅兴’?”
此时,丁香神色慌张地从远处跑来,转眼气喘吁吁地跪在了门前,请罪道:“公主赎罪!奴婢……奴婢实在是拦不住小侯爷!”
要能被随便拦住,他也不叫楚江容了。谢东霓颇是头疼地摆了摆手让丁香退下,有些无力看着楚江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江容瞥了她一眼,语调甚淡:“不巧,刚到。”
谢东霓哪里不知道他这句“不巧”里深长的意味,只是,现在自己跟慕长烟的举止的确香艳,三言两语还真是不好交待……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故作镇静地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这才走到门前眺望了眼外面的天色,顾左右而言他:“花宴这是开始了?”
“若本侯不来提醒,公主与佳人独处一室,怕是根本不记得时辰。”楚江容似笑非笑地说着,视线掠过她落在后面的慕长烟身上,沉地如一汪深潭,“齐质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楚江容平时骄横惯了,看人时始终是那种睥睨轻蔑的神色,他本以为这“捉奸在房”的戏码下跟前这人即便再喜怒不形于色,也难免会有些许羞恼,然而慕长烟只是在那朝他微微点头,缓缓地站起身来。
楚江容的眉心终于不悦地蹙起。
也不知是没有觉察到言语中的蔑视,还是没有看到这种露骨的不屑,慕长烟起身的举止显得这样从容优雅,狼狈地染红的衣袖仿似丝毫没有破坏这种清远悠扬的气度。分明是简单至极的动作,却有一种道不清的别样韵味。
他就这样走到楚江容跟前,一个恭敬却不卑微的礼数,语调和缓:“楚小侯爷,别来无恙。”
话落,狭长的眸抬起,投来的视线中没有惧意,没有谨慎,是如水般平和无波的神色。
在这样的注视下,楚江容眼里的薄怒渐渐盛起,最后折扇一摆,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齐国的二皇子‘慕长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很好,本侯记住你了!”
“楚江容,你小子又瞎发什么疯?”谢东霓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挪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眉心不耐烦地拧了起来,“不是说去花宴吗,还不快去?”
“依现在忠武候府与云王府的关系,我有些事怕是不便插手。尚子规我已经替你摆平了,至于其他人,恐怕还需由你自己去好好留意……”俯身在耳便低声道来,楚江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可听说,今日的这场宴会,我们这位王爷是费了不少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