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质子,劳烦你把晚膳替公主送去吧。”丁香满脸真切地看着慕长烟,将手中的食盒托得如绝世珍宝一般小心谨慎,“公主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身子可真的要受不住的啊。”
慕长烟的视线划过她几欲垂泪的眼,缓缓掠过鼻梁,最后漫不经心地在她抑制不住未央的唇角上一点,才微垂落了眼睫,淡声道:“是公主让你同我这么说的?”
丁香的神色就这样瞬间僵在了脸上。
风过,无声。
半晌,她才僵硬地再次扯了扯嘴角,哭丧着脸道:“齐质子你便卖公主一个面子可好?”
自从那日后谢东霓倒是真没再进过竹居,但这慕长烟也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啊。一个不来探望,一个闭门不出,陆陆续续过了几日,明明是暖春时节,这公主府的下人们走动的过程中,都嫣然要有了一种冰冻三尺的错觉。为了那一日自己无辜多嘴多舌的一句话,只有丁香知道她有多想给自己扇上几个嘴巴子。
慕长烟看了眼外面确实已经不早了的天色,随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便走了出去。
丁香尚留在自己自怨自艾的心情中,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慌忙欣喜地跟上。
进院子的时候,谢东霓正趴在窗边望着星空发呆,依稀听到脚步声,乌黑的眸分明亮了亮,身上却是没有动作,只是微微挺了挺背脊,装出了一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来。
慕长烟打开食盒,将菜肴一盘一盘地放到案桌上,又将碗筷搁好,道:“请公主用膳。”
谢东霓这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故意有气无力地拉长了语调道:“本——宫——不——饿!”
她用余光瞥了眼探头探脑的丁香,后者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合上了门。
慕长烟看了她一眼,拿起勺子舀上一碗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了谢东霓的嘴边。
谢东霓本作势等他来几句服软的话,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忿忿地张嘴一口咽下,盯着他道:“怎么,现在伤口终于痊愈了?可总算知道本宫对你的好了?”
“公主待人向来都是好的。”慕长烟又舀了一勺给她喂去,看她张口含下,淡淡地应了她的话,“至于那日,公主的确没有觊觎的意思,确是我弄错了。”
谢东霓刚到嘴的一口汤顿时在喉间一阵颤抖,顿时一阵连连的咳嗽,呛得眼泪都给挤出了几分:“你……你这不废话!本、本宫堂堂云霓公主,怎,咳,怎么可能会觊觎你的,你的……”顿了半晌,她憋了一脸恼怒的红,硬是没说出“美色”两字。
她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谁知道要在这人偏偏软硬不吃。
见慕长烟又递来一勺,谢东霓紧闭着嘴,一甩手便推开了他,满脸愤懑地转身进屋。片刻翻箱倒柜之后,便不知她从哪翻出一身锦服来,丢到他跟前:“这是本宫让人给你做的新衣,赶紧拿去换上!”
慕长烟闻言,看了一眼如雪的锦袍,难得带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准备带他出府了?
他露出一抹浅若无痕的笑来:“公主不怕我借机逃跑吗?”
“你要不管东苑那几位的死活,尽管逃走就是。”谢东霓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只觉他的问题毫无意义,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自己便又钻进了屋里,转眼又翻出一身素净的粗衣来,抱着进了屏风后头。
过了不多久,云霓公主府的西门口便多了一辆略显陈旧的马车,车头上坐着一个清瘦的小厮,探头探脑地往里头张望着。看守的侍卫一个个执剑恭立,满脸肃穆,对这辆马车却始终视而不见,显然对这情形已经习以为常。
小厮张望了一会,终于瞥见遥遥走来的一个身影,眼睛顿时亮了亮。
宽大的雪白衣袖垂落,盖住了慕长烟挺拔的身躯,衣摆在风间微微摆动,皎洁的月光仿似在这一瞬亦黯然了那份柔和。若不是那过分清远的神色让他显示出拒人千里的冷冽,就如山顶微融的初雪,第一眼晃神,第二眼移不开视线。
虽然平日里轻衣简服的慕长烟已足够让人观之夺目,但这一眼,谢东霓好似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那位名满天下的齐二皇子。
她唇角勾起,深深地笑了起来:“楚江容送来的东西,果然都不是凡品。本宫眼光甚好,也就这匹雪绸衬得上你。看来以后也该多为你做制些新衣,这样走出去才不会丢了我公主府的门面。”
慕长烟看着一身下人打扮的谢东霓,虽然略显纤瘦,却带着几分少年郎的灵动,唇角亦是微微一扬:“公主这一身,倒也独特。”
“到了外面,要记得叫我阿东,我的‘公子’!今晚要是被人揭穿了身份,本宫敢保证,以后你将也再没有这样出门的机会了!”谢东霓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睛带些威胁地眯了起来。
慕长烟微微一抬眉梢,掀帘上了马车。
丁香满脸犹豫:“公主,要不还是带奴婢一起去吧?”
“你就给本宫安心留在府里,绝对不能让皇兄抓住我偷溜出府的把柄。”谢东霓仿佛没听到她的话,随意交待了一句也转身跳上车去。因为对方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她故意不看慕长烟,倚着车厢便闭上眼睛小寐了起来。
不多会,在车夫的驱驰下,马车渐渐向前驶去。
最后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名作“望月阁”的酒楼。
谢东霓装模作样地扶了慕长烟下来,见小二迎上来,已经先一步凑了上去,边往里头张望边问道:“今天杏儿姑娘可有来?”
小二闻言,笑盈盈道:“一看客官就是懂行的,今晚的确是杏儿姑娘献唱,现在正在房中候着呢。”
“好嘞!”谢东霓闻言大喜,甩出锭银子来,“快,给我家公子到二楼安排个雅间,越僻静越好。”
小二扯出一脸讨好的笑来:“实在不巧,今日二楼的雅间都已经让人给订了,不知贵府的公子可否屈尊在一楼大堂里将就将就?”
自己难得卖足面子来捧场,居然连雅间都没的招待?谢东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家这么大排场,连望月阁都给包去了一层?”
她面上没有多少情绪,但光是生冷的神色,就让小二背脊莫名地寒了一寒,干声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楚侯府的小侯爷恰好在这里设宴,小的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您看到外面停放的那些个贵胄马车了没,几乎京城的那些富家公子,今日可都叫小侯爷给请来了。实在是,腾不出地儿啊……”
难怪外头那么多富丽堂皇的马车,原来是楚江容那小子又聚了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了?谢东霓心头诧异了一下,瞥了眼二楼窗棂透出的觥筹交错的景象,微微蹙了蹙眉。想到自家皇兄勒令自己闭门静养的圣谕,终于还是决定不去招惹这尊佛爷了,不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就给我们在大堂安排个清静些的地吧。”
小二顿时笑逐颜开:“好嘞,里边请,这个位置包二位满意!”
进了望月阁,大堂的西北角恰还有个空座,谢东霓看了看周围还算清静,就勉为其难地落了坐,也不问慕长烟的意思,随口就点上了十来道菜肴。
小二匆匆地记下了菜单,临行时还不忘多看了两眼。
真是一对奇怪的主仆。
白衣公子身若菩提,小二纵使自诩阅人无数,一时间也有些恍神。只是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倒是这个随行的小厮提了诸多要求,就连点菜都是十个十个地点,真是一点都不考虑要为自家公子省钱的样子。虽说那小厮的模样有些眼熟,但这白衣公子,小二确定自己是从未见过的,这么一看,心里已经认定又该是哪个刚从外地进京的大户人家了。
谢东霓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量着二楼的场面。
正中雕栏别致的雅阁里时不时传来恭维的话语,不用多想也该知道楚江容就在里面,这纨绔奢华的程度,倒是比以前分毫未减。粗粗看去,周围的贵胄确实不在少数,其中倒有不少她见过的熟脸,但说到底,大多也不外乎是一些纨绔子弟罢了。
谢东霓看得清楚,这些人倒是很难看到她处的位置,更何况现在她的打扮与平日富贵雍容的云霓公主相差甚远,倒也不担心会被人识出,于是菜肴一上,她便狼吞虎咽地先行解决饥饱问题去了。
刚被慕长烟这一气,真是让她连晚膳都没吃几口,此时正是饿得前胸贴肚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