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分给柳青平房一居室,春生进县城念高中每个周末都会去她那儿犒劳自己的嘴巴,打一打牙祭,今天也不例外。在县城的街道上他意外看见三年多不见的孔涛。春生曾问过柳青怎么好久没见姐夫,柳青只是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他工作忙。
“姐夫、姐夫。”春生兴奋地冲街道对面的孔涛奔去。
“是春生啊,长这么高了。”孔涛认出了跑过来的春生,表情很不自在,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
“姐……”春生注意到孔涛身边的女孩,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我的女朋友魏艳虹。”孔涛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
“女朋友?”春生有点尴尬。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柳青已经离婚好几年了。”
魏艳虹向春生友好地点点头,春生连忙陪笑。
孔涛问:“来县城有事?”
“我在县中上学。”
“考上了县高中了?”
“嗯。”春生得意地点点头。
“有出息,祝贺你。你哥怎样?听说在省里当外科医生了。”
“我哥出国了,前几个月去了美国。”
“就出国了!自己联系出去的?”
“是公派,卫生部全国考试选上的,全省就他一个人。”春生的语气带着自豪和炫耀。
“了不起,了不起。肖同跃是我们县中最优秀的学生,只要有机会,没人比得过他。写信时代我问你哥好。”
春生一到柳青宿舍就从书包掏出一封信给她:“我哥的信。”
柳青急切地取出信阅读。
估计柳青快看完了春生说:“我刚才看到姐……看到孔涛哥了。”
柳青诧异:“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告诉我你们早就离婚了。”
柳青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要保密,为什么不告诉我哥?”
“你知道,你哥有女朋友。田靖很适合他。”
“可是如果我哥知道你已经是单身,他可能会选择你。他每次来信都问起你,想着你”
柳青的脸色夹杂着欣慰与凄凉,她沉思片刻后说:“你哥和我是不会幸福的。”
“就因为你结过婚?我哥才不是封建思想。”
“不光是这个,以后再跟你说吧。”
“我现在都长大了,高中生了。你告诉我吧,我能理解。”
柳青沉思良久,对春生说:“好,我都告诉你,不过有些事情我还不想让你哥知道,你得答应为我保密。”
“我保证。”
柳青对同跃再了解不过了,他喜欢小孩,小孩子也喜欢同跃,邻居李老师的孩子和自己的弟妹都喜欢和同跃玩。
高一暑假的一天,柳青在院子里晒尿布,老四小妹,老五二狗两个幼童在院子里玩耍,她父亲躺坐在厅堂门口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参考消息》。
“同跃哥,同跃哥。”两个幼童见同跃进来,立刻欢快地迎了上去。同跃从衣兜里掏出两颗硬糖,一人一颗分给他们。
肖福通在山上砍了很多木柴,送了些给李老师和柳青家。同跃来她家取板车去拉木柴。那年头很多商品都要计划供应,烧饭的柴火也凭票供应。柳青家在郊区农村,不是城市户口,没有柴票。他们家平时烧煤,但请客、过年过节时需要木柴。烧柴火旺,而且很容易调节火候。
柳青说:“你上次送来的还够我们用好一阵。”
“这次的撑排工比较熟,我爸多运了一些柴过来。”
两岁的二狗伸开双臂冲同跃说:“举高高,举高高。”同跃抱起二狗,右手掌托住他的双脚,单手将人举起,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二狗伸直双手平衡,表情即紧张又兴奋。
从厅堂内传出婴儿三狗的哭声,柳青赶紧跑进去将三狗抱出厅堂,不停地哄他,然而哭声不止。
“让我试试。”同跃放下二狗,接过柳青抱着的婴孩。三狗不但在同跃舒适的摇晃中停止了哭声,还在他的挑逗下咧开嘴笑了。
柳青一脸妒嫉地说:“我知道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做什么?”
“做幼儿园的阿姨。”
“阿姨就阿姨。参考消息上说外国就有男阿姨。”同跃并不觉得受到贬低,更加欢快地摇晃、逗弄怀里的三狗。
“那是幼教老师。”
“那我就做幼教老师。”
柳青妈一手拿水杯,另一手握着几粒不同颜色的药片走出厅堂,来到柳青爸身边。她将托着药片的手伸到柳青爸嘴边,眼睛却冲着柳青说:“三狗可能饿了,去看看厨房的米糊好了没有。”
柳青爸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老伴漫不经心伸过来的手:“这药没搞错吧?”
趁丈夫开口说话,柳青妈一把将药片填入他的口中:“你就凑合着吃吧,没看我正忙着。”
丈夫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柳青妈又趁机将水杯往他口中一倒。丈夫被动地吞了一大口,差点呛了,赶紧用手扶着水杯。
柳青和同跃看到这一情景,对视而笑。
柳青父亲是个彻底的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过问。因为妻子不识字,有时不得不麻烦丈夫。后来柳青上学,渐渐不再劳驾丈夫,连小孩的名字都是她们母女俩商定。
二狗很小的时候也有了哮喘的毛病,症状重的时候用柳青的药水喷两下就可以缓解。有一天柳青的祖父小腿摔伤了,柳青爸妈俩口子带老人去县医院看病,顺便带上三岁的二狗。柳青妈把简单的任务交给丈夫,让他带二狗去看内科门诊,自己推老人去外科。
女医生问过病史,用听诊器听了听二狗的胸部,然后对柳青爸说:“做个常规化验。”她取出一张化验单,翻到门诊小病历本的封面找名字,上面是空白的。
“你孩子叫什么名字”
“二狗。”柳青爸脱口而出。
“二狗!?”女医生不悦地瞪了孩子父亲一眼。
柳青爸反应过来,却一时想不起二狗的学名,臊得满脸通红:“我……我去问问孩子他妈。”说完夺门而去。
“这爹当的!”女医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结婚不到一个月,凭着孔涛父母的关系,柳青调到地区运输局。大学这几年同跃、春生往返南昌和县城大多是乘柳青找的免费便车。
嫁给孔涛是柳青所能期待的最好结局。他长相一般,但对柳青非常好,又是父母唯一的男孩,备受重视和宠爱。柳青料理家务、工作能力和人际关系都很出色,婆婆对这个媳妇比较满意。婚后两个多月柳青有喜,一家人无比欢喜。
可是大家高兴得太早了,柳青怀孕三十三周突然大出血,来势凶猛。送到地区医院时柳青已经失血过多休克,医院诊断是前置胎盘。
正常胎盘位置在子宫体,与子宫同步增大。如果胎盘前置,附着在子宫下段甚至子宫内口,胎盘不能相应伸展,引起错位分离导致出血。这是晚期妊娠最严重的并发症之一。
为保孕妇性命,医生不得不做子宫摘除。不仅胎儿没有保住,也断了今后怀孕生育的可能。
婆婆时常叹息,无法掩饰极度的失望。孔涛强压心中的失落,劝说柳青好好养病,大不了以后抱养一个孩子。
恢复高考,柳青考入医学院,孔涛却落榜。不过他没有放弃,半年后的七八级全国统考中勉强上了大专分数线,录取江西师范学院抚州分院。
柳青几次试探孔涛,希望彼此好聚好散。孔涛起初坚决不同意,但是上大学后他的态度逐步有了变化,两人终于在柳青医学院第三年结束的时候办理了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