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全省的名医,院长甚至卫生厅的领导对侯主任都客气有加。南昌市委邹副书记患慢性前列腺炎久治不愈,他闻侯主任大名,想住院请侯主任彻底检查、正规治疗一段时间。为此,卫生厅熊厅长让秘书拿着他的亲笔字条去医院安排副书记住院一事。秘书没找到院长,直接到泌尿外科见侯主任。
秘书说明了来意后问:“你们科有没有单人病房,最好带有卫生间。”
“我们都是大病房,只有一间三个人的小病房,更谈不上卫生间。”侯主任按耐住不悦,尽量和蔼地解释。虽然很少交往,侯主任认识这位傲气的秘书,并不想得罪他。再说厅长的字条上写明了院长和他的名字。
秘书说:“那就请你们挪一下病人,腾出这间小病房。”
“我的病人都是需要手术的,有人等了好几个月都住不上院。”
秘书却不屑地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我在卫生口这么多年,医院那点事还不清楚。你们每天都有病人出院,用不着两天就能腾出小病房。”
侯主任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快:“慢性前列腺炎不需要手术,我可以在门诊给他治。一个非手术病人占据三张床位,这不太妥吧。”
“他不是一般病人,他是市委副书记。”秘书手握尚方宝剑,岂肯罢休。他再次把纸条递向侯主任:“你再仔细看看,熊厅长给你的亲笔字条。这就是指示,这就是命令,你必须执行。”
侯主任的脾气爆发了,他将字条往桌上一甩,厉声说道:“我没有床,如果非要住院,那就请你的副书记睡在这张字条上!”
同跃常抽空陪侯主任看门诊,帮忙写处方、开化验单和分诊病人,更重要的是向主任学习诊疗知识和处理棘手问题的技巧。今天第一个病人同跃很熟,患有慢性前列腺炎,已经来过两次。他的化验没有大问题,主观的症状却非常多,每次都花掉主任几倍于其他病人的宝贵时间,解释病人反复提出的同样或类似的疑虑和问题。
看完门诊回病房的路上同跃问起这个病人,侯主任说;“你看吧,还会来,不就花一毛钱挂号费嘛。”那时候还没有专家门诊这一说。
同跃问:“慢性前列腺炎应该怎样处理?”
侯主任反问:“你说呢?”
同跃没有临床经验,只能背书本:“慢性前列腺炎少数是细菌性的,可以用抗生素;无菌性前列腺炎主要是对症治疗,还可以辅助用热水坐浴、前列腺按摩。”
“如果无效呢?”
“无效.....&同跃回忆读过的医书,没有哪本书写得这么细。“如果是细菌性的,可以换抗生素,或者做细菌培养,选择敏感抗生素。对了,我还看到有报道前列腺注射或尿道灌注药物治疗慢性前列腺炎。”
“瞎折腾!这些介入治疗本身就可能引起损伤和急性炎症。有几个人真的培养出细菌,有时还可能是污染引起的假阳性。就算找到细菌,非得长期用抗生素吗?”侯主任又问道:“如果不治呢?”
同跃被问住了。虽然医学书厚得吓人,恨不能两个人才抬得动一本书,从来没有看到哪本书上写慢性前列腺炎不治疗会怎样。心脏病不治会死人,糖尿病不治会昏迷,慢性前列腺炎不治疗会有严重后果吗?
见同跃答不上来,主任自己开口了:“不治疗有可能活得更好。我干泌尿外科几十年,还没有看到一篇研究论文证明慢性前列腺炎久治不愈会导致严重并发症、会致死致残致癌。去年南昌市委副书记要住院治疗他的慢性前列腺炎,我的床位多紧呀,都是等着开刀的,怎么可能为他腾出单间病房。后来段院长把他安排到高干病房。我去会诊时看见探望他的人都排成了队,表情庄重、遗体告别似的,至于吗?这几年他北京、上海,名医、祖传看了无数,西药、中药就没断过,越治症状越重,还不到五十岁性欲也没了。”
侯主任让市委副书记睡在厅长的字条上,这件事已经在医护人员中传为佳话,同跃早就听说了,但他并不知道后来的治疗经过。
“你怎么办?”同跃急切地问。
“我对他说:‘明天就出院,家里的药都扔掉,前列腺炎的病历都烧掉,该干嘛干嘛、越忙越好,一个星期最少一次房事。我们共产党人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吗,那么点痛苦不适就受不了了?不要理它,出了事我给你抵命。别把前列腺那点小玩意当回事,它一不管吃二不保暖,不用它思维,不靠它走路,有它没它你照样活。’”
“后来怎样?”其实主任也给今天的那个病人类似的劝告,只是讲得没有这么生动。
“看来我的话还真管用,他果然出院了。&
“那当然。”同跃赶紧恭维。“你是我们省最有名的泌尿外科专家。”
“两个月后再次找我非要请我吃饭。他年纪不大,当然还想努把力往上升。那段时间会议多、确实忙,他告诉我后来忙得都忘了还有前列腺炎那档子事。妙就妙在这样一来,他对女人的兴趣反倒回来了。”
同跃问:“那以后遇到慢性前列腺炎是不是最好不治了?”
“这要因人而异,原则上少用药尤其避免长期用药。慢性前列腺炎的化验检查结果通常与临床症状不成比例,一方面这些检查手段对该病的诊断有多大的价值还成问题,另一方面病人的症状是不是由此引起更难肯定。哪个人身上不会有点这样或那样的慢性炎症?鼻炎、胃炎、咽炎、皮炎、喉炎……哪一种慢性炎症对人体的直接危害都比前列腺炎要大,可偏偏就是慢性前列腺炎的病人要死要活的。"
同跃说:"生殖系统对人们过于神秘,更容易引起担心。"
"不错,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病人过度关注,使一些微小的不适高度放大,甚至制造出很多精神症状。我们应该让病人懂得这种疾病并不会直接危害全身健康,但你也看到了,谈何容易。”
同跃觉得受益匪浅,这些知识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对心理暗示在临床上的意义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大学第四年,学校请来一位催眠大师介绍催眠暗示疗法,并要当场在同学身上演示。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五年制医学生,人人高举科学技术和现代化的大旗,对气功、催眠是不是科学,能否治疗疾病高度怀疑。同跃坚信自己无法被暗示,你可以让我闭眼,难道还能暗示我睡着?
“催眠疗法只适应比较容易接受暗示的患者。”催眠大师很坦率地告诉大大家。
周围窃窃私语声增多,带有嘲讽的味道。同跃心想:还没开始呢,就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过多数人都能不同程度地接受催眠师的暗示,现在我就给大家做一个小小的测试。”大师的话锋一转,同学们兴奋起来,都想看个究竟。
“治疗成功的关键在于认真执行催眠师的每一个指令,不要有杂念。现在请大家都伸出双臂,手心向上,闭上双眼。请用心体会火红的太阳照在你的前额,热热的;你的右手托着一本厚厚的《内科学》,很沉很沉;你的左手托着棉花糖,很轻很轻。”
催眠大师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指令:“火红的太阳照在你的前额,热热的;你的右手托着一本厚厚的《内科学》,很沉很沉;你的左手托着棉花糖,很轻很轻。”
大约两分钟后大师让大家睁开眼睛,同跃立刻环顾四周,被所见到的情景震惊了:几乎所有的同学左手的位置都比右手高,包括他自己,尽管双手托着的是同样重量的空气。
接下去几次和主任上门诊,同跃都盼望那个慢性前列腺炎的病人再来,看看侯主任怎么处理这类反复纠缠的病人,有没有什么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