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详的气氛一下被打破了。萧瑞叹了一口气,对裴怜说,“我在房中,若是有事就叫我。”裴怜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不愿他离开。他僵了僵,艰难地拍拍她的手,抚慰道,“有话好好说,别怕,一切有我。”
裴怜低着头,听见萧瑞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内,又听慕浔慢慢走近,站在她身旁。他在看她,裴怜思量了一阵,站起身来,强打着底气说,“阿兄方才都跟我说了,我对你有些许误会,是我不对。但郡主的事情你要怎么解释?你跟她的婚事为什么瞒着我?如果不是我撞见,你要瞒我到几时?”
慕浔没听清裴怜后面的一大段话,注意力都用来思考那个“阿兄”是怎么回事,萧瑞还帮他解释又是怎么回事。
裴怜见他不回答,急的跺脚,“如果你不想说,干嘛要来……”
“我当时以为你死了。”慕浔平静地说。他看着裴怜水灵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以为你死了。”他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很长,我慢慢告诉你。”
慕浔把他们从相遇、相知、相许,再到分离、重逢、再分离的一长串故事告诉了她,但故意隐去了萧瑞的角色。他尽量简明扼要地说,但说完也花了一个时辰。慕浔也感慨,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发生的事情很多,多到让他忘却。许多细节、许多当年对常挽云的感觉,也是在述说中慢慢重拾的。
“我是慕家的独子,肩膀上有整个家族的责任,需要培育后代继承香火。恰好宫中赐婚,要拒绝总要废一番周章,我觉得累了,便答应了。”
“之前不告诉你,是我没有把握现在的你是不是接受得了。我总是担心你会走。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不像拘着你过一辈子,我希望你开心、快乐。所以我很矛盾,想不清楚要怎么对待你,所以前些日子才会冷落你。”
“那天乔薇来访,举止很亲密,我承认那是我纵容的,因为我想看看你的反应。你生气了,我很开心,说明你心里有我。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气跑了。你看,对于你,我总是把握不准,多年以来都是这样。”
“怜儿,我昨天突然感觉很疲惫。以后,如果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可以解释、可以道歉,但是我追不上你。你每次离开,我要花很多心力把你找回来,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找回来。就这么折磨我,你开心吗?你觉得公平吗?”
裴怜听得晕晕沉沉,她没想到以前的自己活得如此轰轰烈烈,相较而言,她昨日的猜忌和怀疑,显得多么幼稚和肤浅。她把脑袋轻轻靠在慕浔的肩膀,“听着这么说,我过去岂不是个坏女人。”
慕浔苦笑,“可不是,糟心的很。”
裴怜轻轻摩挲他的衣袖,质地温润,就像现在的慕浔,卸下了邪恶的伪装,向她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娓娓道来所有情愫。她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慕浔有一丝动容,他温声说,“不要道歉,以后一直陪着我就好。”
“嗯”,不由自主地,裴怜许下了这个承诺。
裴怜去找萧瑞告别。他在案几旁坐着,神情淡淡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身影有些孤寂,裴怜忍不住说,“阿兄不要呆着这儿了,这地方怪冷清的。阿浔说阿兄府上有嫂嫂,阿兄快回府去吧。”
萧瑞没有接话,叮嘱道,“你若是有空,多到府上走走,六儿常念着你,你当可怜可怜他,来看他几眼。要是有难处、受委屈了,记得跟我说,我总是向着你的。”
裴怜笑着应了。
萧瑞紧紧抓住衣角,指节泛白,“如此,去吧。”
“嗳。”裴怜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谢谢阿兄,我会记着你的好。”
萧瑞笑了笑,目送她消失在光影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六儿站在角落看见萧瑞这样子,心疼极了,他上前问,“王爷,真要这么为难自己吗?”萧瑞不说话,静静地坐着。
慕浔牵着裴怜回慕府。才刚踏进门,慕鱼就牵着石家兄妹跑过来,凄凄楚楚的,心里对她有埋怨,又不敢说重,话里酸溜溜的。
裴怜听完心里发笑,但面皮上还是很有诚意地哄了哄她,“是我的不是,方才你家家主已经教训过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呗?”
常挽云过去也常这么打趣慕鱼。慕鱼就是个念旧的姑娘,三言两语地就念起裴怜过去的好,很快就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石家兄妹这段日子很忙,只是一天没见到裴怜而已,与他们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一天来他们也见识了慕府是怎么个底朝天的。一百来号人进进出出,神色紧张,倒让他们吓到了。
“夫人”,石漓拉拉裴怜的衣袖,娇滴滴地说,“您以后别3这样了,大家伙儿可担心了,饭也吃不好。”
“可不是”,石淋接着说,“师父忙了一整天,一宿没睡。”
裴怜抬头看慕枫,他还是神色冷冷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听两人这么说,裴怜很愧疚。她掐了慕浔一把,埋怨他兴师动众的。
慕浔揉着眼睛靠在她肩膀,“我也一宿没睡,你也不心疼我。”
裴怜起了一身起鸡疙瘩,旁边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捂嘴笑,她困窘地坐着。
“好吧!”慕浔伸了个懒腰,“平叔,吩咐下去,就说夫人说的,让昨晚没睡的都睡觉去。阿枫也去吧。”众人应是,退了出去。
慕浔又打着哈欠说,“我也要去睡了。”说着弯腰把裴怜抱起来,径直往白柳园走去。
府中的下人见二人亲密,都自动避让。“羞死人了,你快放我下来。”裴怜双颊通红,把脸紧紧埋在慕浔肩头。慕浔大笑了两声,也不应她,“别挣了,仔细摔下来。又再摔坏了脑子,我可不解释了。直接绑了你,到时候有你哭的。”
裴怜咬他的肩膀,疼的他求饶,“娘子饶命,为夫错了。”
裴怜笑着搂他的脖子,“你就是个赖皮王八。”
慕浔笑着说,“没事,能娶到好媳妇儿,当赖皮王八也乐意。”
裴怜捏他的脸,“你这张嘴巴就会哄姑娘开心。”
慕浔伺机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那是,瞧你夫君多能干。”
“你这人!”裴怜算是认了命,她的嘴皮子就是斗不过这位冤家。人家轻而易举地就拿捏住她的悲喜,她还傻不拉几地一边配合,称了他的意。她愤愤地说,“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告诉阿兄去,让他来治你。”
慕浔如她所愿地变了变脸色。如此说来,她这位阿兄倒是有几分威名。慕浔没再说话,裴怜觉得他的反应似乎过了头。还是说,这么抬娘家人拂了他的脸面。
慕浔把裴怜放在床榻上,板着一张俊脸问,“你老实跟我说,萧瑞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裴怜瞧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弄不清情况,“阿兄没说什么的呀,跟我提了提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跟我解释你要假名骗我的原因,还劝我要听你解释。”
慕浔蹙眉,“就这些?”
裴怜点点头,“就这些呀,临走时他让我多去他府上走动,受欺负了他给我做主,就这些。”
慕浔嗤笑,“你受欺负我会给你做主,他操什么心。”
裴怜敲他的头,“阿兄这么说自然是担心我被你欺负。你要欺负我还给我做主,那你不得把自己宰了。”
慕浔捏捏她的鼻子,“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
裴怜抿着唇,双颊微红,“话说,你对阿兄有看法?你们关系不和?”
慕浔心里冷笑,萧瑞于他有夺妻之恨,何止关系不和。不过,萧瑞有意用兄长的名义把他们的尴尬关系化解过去,他总不能负了他的好意。他要加把劲,把他们兄妹关系踩得实实的,让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慕浔笑着说,“哪里,我只是担心他跟你师父一般,对我有成见,胡诌些什么让你有误会,那就不好了。”
裴怜点点头,“如此,以后我们多走动,什么成见啊自然就消失了。我可以去阿兄府上拜访吧?我还没见过嫂嫂呢。”
“嗯”。慕浔把脸靠在她的颈窝,轻轻嗅着,“中秋前我陪你去,算给你娘家过些节礼。”
裴怜推推他的头,打岔道,“说起娘家,我写封给师父报个平安,省得他担心,你让人帮我送过去,成不?”
“好。”他低低地说。
他的气息划过颈脖,痒痒的。裴怜缩了缩脖子,却发现他一动不动的。再歪头看,原来已经睡着了。裴怜无奈,从旁边拉过一张薄被盖在他身上,也一同闭眼睡去。
裴怜醒来时,外面日头热辣辣的,刺得她眼睛发疼。慕浔还没醒,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他搂她在怀里,她靠着他的颈窝。她抬头,用指尖描绘着他的轮廓。画到下巴是,他动了动,慢慢醒转。
裴怜心里一紧张,赶紧放下手,闭上眼睛。许久身旁人未动,她以为他又睡着了,复睁开眼打量,刚好被抓个正着。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额头顶着额头看她,“睡好了?”他轻声说。
她红着脸点点头。
他在她的红唇上点了点,柔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你猜我梦见什么?”
裴怜摇摇头。
他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皮肤均匀细致,看不见一点疙瘩,“我梦见一个小姑娘,才和石漓一般大。那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村口,我只瞧一眼就知道是你。我上前问,怜儿你怎么在这儿?小姑娘说她阿娘刚刚过世了,她不知道怎么办。我对她说,没关系啊,我来照顾你,等你长大了做我娘子。”
裴怜笑了,“这梦没头没脑的,是个怎么回事。”
慕浔苦笑。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心中的遗憾。他和常挽云的相识并不是无缘由的。要不是父辈的情谊,他也许根本没有机会遇见常挽云。他的父亲慕桐晚和常挽云的父亲常仲亭是拜把的兄弟。常仲亭一直辅佐慕桐晚,也是他和慕枫的师父。他自小身体不好,所以他习文,慕枫习武。父亲的做派是硬朗的,当年慕家在江湖上树敌很多。有一次他偷溜出去玩,恰好遇上了父亲的仇家,是常仲亭先找到他,然后撑着一口气把他送回了慕家。那时他才十岁,常仲亭最后的嘱托,就是要他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常挽云。没多久后,乡下传来消息,说常挽云的阿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他去偷偷看过常挽云,就是那个坐在村头的女孩。不过,他没有上去说话。是他一时玩性害的这女孩儿父母双亡,他面对不了她,只是看着她一个人坐到日落,一个人回家去。他托父亲找好友收留了常挽云,那位好友就是裴子谦。他在想,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懦弱,常挽云根本不会去玉门,也不会遇见萧瑞,也不会经历后来这么多的生离死别。
“你怎么了?”裴怜拍他的脸。
他讲她的手贴在他的脸庞,“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事。”他吻了吻她的手心,“回来一直没吃东西,饿了吗?”
裴怜点点头。
“好咧。”慕浔爬起来,“带我家娘子用饭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