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刷的顶端已经燥得没发继续画,郁气凝在心里,陆安时握着笔杆的手泛白,掌心艰涩而生疼。她扔下笔,看着颜料打翻在地儿,抿紧嘴唇,转过身直直地走向那个人。
“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要一个人做画。”
看到凌乔眼里的失落,明明是她如是说了狠话,但自己的整颗心仿佛如鱼陷入网中,窒闷,压抑。
可是心里的悲愤还是如海水般涌现出来,她的情绪开始变得不可控,滑向失控的边缘。
明明是他不要自己的,如今又在这里故作姿态,难道还希望能够重新挽回自己?笑话。失去的八年时光不会重来,她最珍贵的信任也不会再度交付。
凌乔的身子僵了僵,似乎不能承受一般,脊背让人无端觉得颓然。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我就在这里看着,不会打扰你的。”
“不,“陆安时整张脸不由的绷紧,”我不想看到你。“说出这句话,凌乔眼里的痛意更甚,而陆安时也好不到哪去。
她知道自己此时就像只刺猬,攥紧了仅有的尊严,不能失掉最后的立场。
可是看到他的伤,她还是跟着痛了。这么多年,自己怎么依旧不知道悔改?
凌乔闭了闭眼,一双黑色的瞳仁沉如暗夜,“你不要生气,小时,我不打扰你。”
说完,凌乔转身走出了大厅。
透过橱窗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陆安时收回目光,再度拿起笔。陆安时撑到深夜,才算将四季的四张图完成。
完工后,陆安时下了扶梯,仰头望着冬景图。因为心情不佳,她改变了开始的构思,将大雪纷飞的情景描绘了出来,画笔粗糙,竟也多了分凄凉和心酸感。
倒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陆安时自嘲地笑了笑。
到了洗手间彻底地清理了一番,整理好头发。凑近光洁的镜子前,眼睛四周有明显的青黑色,这两天的睡眠质量糟糕透了。
回去的路上,四周漆黑一片。到了黑暗的角落,陆安时犹豫了许久,最终飞快地跑了过去。
心脏跳得厉害,她也不敢回头去望,只捂着胸口窜进了楼梯口。
凌乔等着那个窗子亮起灯,那个小小的,俏丽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身。
那日,他只是偶尔在公司里随意转着,一下子便望见了那幅《夏夜》。那天,它还只完成了一半,蝉的薄翼上的颜料都没有干涸,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不会错的,他记得这只蝉,那只迷倒了他心爱的小姑娘的蝉,可是他最清楚的却是她的笔法。
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呐,在笔尖停滞的时候,往往都会留下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小,不易察觉,可是凌乔还是发现了,且不曾忘记。
山水重重,跨过时间的洋流,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沉迷的夜空,扭头回望的灵鹿,和那重重叠叠的山水画,袅袅地直至心的最深处,一方天地,盛满一个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揣揣不安地等到第二天,等到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他的眼睛几乎落下泪来,不自然地发出喟叹。
漫长的等待呵,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不敢太靠近,瞧,如今连在远处望着都成了奢望。
不该奢求的。即使是在她所不知的角落里窥视着她,便也足够。
歇了两天,陆安时重新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动身上班。
花节虽然已经结束,节日的气氛还没有消散。陆安时看到好些女孩子还穿着复古的节日服装,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花环,引得旁边的男生频频驻足。
这样美好的青春模样,是该永远留在有些人的心中的。有些岁月只能走过一次,一旦错过,便再不能重来。
可是她的青春里只有老爹的陪伴。
陆安时将杨迟如期打过来的钱买下了观望了很久的一个小别墅。鱼和的房地产还没有发展起来,并没有跟随大都市抬高地价,还保留着这个古老的小镇朴素的市场。加上陆安时自己攒的钱,总共60万,也足以在郊区买上一小幢别墅。
是时候把阿爹接过来了。
上完最后一节课,陆安时抱着文案走在过道上,来往是打闹的学生,陆安时专心地迈着步子。
“陆老师!”
转过身去,是言行一。
作为语文小组的组长,高挑挺拔的身材,和温文尔雅的气质,无一不为他增色。再加上冷峻俊朗的面容,使言行一成为了女老师和女学生青睐的对象。
偶然的一次,下班晚了,陆安时在走廊尽头撞破了一个女生的告白。
她很是窘迫,加快脚步从旁走过,还是听见了言行一温润的嗓音:“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不能接受你,很抱歉。”
整个对话平静体贴,没有半分姿态。这样好的一个人,陆安时却避之不及。
只要是明眼人,多关注一点,便可很快看出他对待陆安时的不同。若有若无的照料,终是引来了闲言碎语。
陆安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可是对于言行一的深情,她只能选择回拒。
那时候的陆安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抗拒,看到他失落的双眼,心里感到抱歉,而情绪上却难有起伏。她不喜欢他,便不要给他奢望。
“陆老师,”言行一走到她面前,“今晚有个聚会,陆老师有时间参加吗?”
摇着头,陆安时开口:“不好意思,我这几天不是很有空,你们去吧。”
闲聊了几句,到了办公室门口,被身后人猛地一撞,陆安时身子一踉跄,言行一及时扶住了她。
回过头,段小敏高傲的后脑勺对着她。
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陆安时及时抽出自己的手,抬头认真地说:“谢谢,那我就先进去了。”
两人互相说了再见,陆安时走进办公室。
她冷冷地看了段小敏一眼,就因为自己倾心于别人,就可以肆意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和愤恨,陆安时心里冷笑一声,这样幼稚的认知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正准备将手机装入包里,屏幕亮了起来,是阿爹打来的。
陆安时将包跨在肩上,边走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爹?”路过的学生跟她问好,陆安时点头示意。
“小时,是我,我是黑子。”
“我阿爹呢?”
“伯父今天中午有些不舒服,我带他检察了一下,貌似有个小肿瘤在喉咙那里,我想着还是给你说一声。”
心里一紧,陆安时匆匆问了几句,挂掉电话,她很快回了趟家,乘着晚班大巴,颠簸了一路,总算是到了县医院。
阿爹坐在床上,精神很好,和上次走时没有半分差别。
虽然黑子在电话里说是良性的,只是要动个小手术,可是陆安时还是红了眼圈。
她不能再失去阿爹了。
“阿爹,”陆安时放下手中的袋子,坐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就是有点不舒服,倒不影响什么。”阿爹乐呵呵的,摸了摸陆安时的头发。
“还是做手术吧,我刚刚赚了好大一笔钱,”陆安时得意地扬起眉毛,“前几天我在郊区买了个房子,正打算把阿爹你接过去呢。咱们去大医院,把病看好,然后一起住到新房子里去。”
老人有些不愿,“不好吧,我在这儿已经习惯了,不用麻烦了。”
可是刚刚黑子不是那样说的,黑子说,阿爹很想她,到了跟人唠嗑的时候,经常乐呵呵地把自己挂在嘴边。其实阿爹也是想同她一处的,可是总是担心给她添麻烦。
阿爹其实是有家的,但是儿子娶了妻子,便就渐渐不顾家了。老人一个人也很寂寞。
陆安时软磨硬泡,硬是将老人劝到了鱼和的中心医院。喉咙里的肿瘤不大,也是良性的,动了个小手术,三两天便能够出院。
陆安时退掉了那个小小的公寓,请了搬家公司安置到了别墅里。
很早之前陆安时就看中了这片小型别墅区,别墅区旁有个疗养院,里面老人很多,这里环境很好,对阿爹的健康也很有益。
陆安时挑了阳台有块儿小地的,老人耕种了一辈子,现在也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住了一段时间,阿爹很是适应,陆安时觉得人生如此便已足够圆满
每当陆安时上班的时候,老人总是会在休闲区的花园里搬个小板凳,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
后来,他便常常遇到那个高高的小伙子,常常来陪他聊天,有时候也会陪他种地,但到了下午六点就一定会离开。
小伙子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听自己说。每当说到陆安时的时候,老人就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
活了这么久了,老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却也不戳穿,心里还是默默地叹息,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喜欢上小时的,看小时的样子,倒是一直不打算找对象呢,村里适龄的小伙子大多都放弃了,哎,抱孙子的日子遥遥无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