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永远熙熙攘攘。醉汉的胡语,女人的求~欢,扰在耳边让人心烦。
侍女为她关上窗子,她慵慵懒懒地倚在绣榻上,任由阳光从薄薄的窗纸透过来,抚摸在她精雕细琢的脸庞上。身下的绸缎柔软如水,香炉里柔和的气味,让她想念起外面的清秋桂子和十里荷塘。
她虽是想念,但并不会出去,她走不远,也不想去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她很享受,因为这属于她自己一个人谁也无法褫夺去。
门轴吱呀,未名从外而入。他是她的贴身小厮。本来一个女人的闺房男人是不能进的,但是比起丫头们做事她更喜欢无名。他不会叽叽喳喳地问她要那根簪子,也不会问她身上要熏什么香。他不用询问她的意见就能明白她要什么,仿佛是他的心就长在她一个人身上。有这样一个专属的仆人,她很骄傲。
“姑娘,泽少侠来了。”未名把窗子打开,让屋中憋闷的香气散出去,让外面清凉的空气流进来。
月娘睁开眼,她忘了刚才做梦梦到了什么。支着下巴侧身躺着,对未名说:“让他进来吧。”
未及抬眼,男人阳刚的气息便笼罩了她。筋骨坚硬的胳膊箍着女人的柔若无骨的细~腰,这具从外而入的身体带着凉气,让她颤颤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柔软得像一条蛇,顺着这个男人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脖子。唇上的胭脂香气,喷薄在他的脖颈里,让他心中酥~痒,莫名的发热。
“嗯啊,泽少……”她用着妩媚挠人的声音叫他,平常高贵冷清的冰美人动了情之后,与这里其他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两样。
男人显然很喜欢她这样的反应,布满薄茧的大掌,缓缓滑入美人的小衫里,欲罢不能地在她水嫩的肌肤上摩挲。他自己的呼吸也越发沉重。
“你说,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秦楠多一点?”男人咬着她透明的耳~垂,磁性的声音魅惑地在她耳边研磨。
月娘舒服地娇~哼了几声,亲了亲男人的嘴角,挑着眉笑道:“我现在可是在你的怀里啊。”
话音未落,月娘便遭到了更猛烈的攻击。情~欲随生而来,发作时便如洪水猛兽,男人和女人都是一般的放浪形骸无法抵抗。一时之间,鸳鸯帐落,红被掀翻。
未名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静静地合上了门。
青纱帐里,男人衣衫大开,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月娘抚摸着他胸口的一道斜长的疤痕,问他:“泽少,你要不要与我共酌几杯?”
男人攥~住她不安分的手,捏在掌中感受着那一份柔软。“我倒是有些饿了。不过这里的东西我可不敢吃。”他贴上她的耳朵,“我怕精尽人亡。”
邀月楼里的酒菜都放了催~情的药,连姑娘们平常擦的香粉里都有不干净的东西。
月娘吃吃地笑道:“好啊,就让未名去仙客来订上一桌酒席,那里的味道可是江宁城的第一。这下您可满意了?”
男人揽了她的肩,好奇地打量她。“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叫我‘泽公子’、‘泽少侠’,反而喜欢叫我‘泽少’呢?”
“因为啊,”女人拉长了声音,“‘泽少侠’叫得你太呆性,你又不是富家少爷我也不要叫你‘公子’。还是叫‘泽少’最有风情。”
男人哈哈大笑:“有风情!好,我就喜欢你这一句有风情!”
然而二人的雅兴却叫一个送菜的下人给搅了。也不知道仙客来怎么会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人。
泽少讨厌自己的兴致被打扰,何况对方还是个卑微如尘的小人物。当即冷着脸吩咐道:“手那么笨留着做什么,拖出去,把手剁了!”
说完话,他忽然回忆起一个典故。古时候有个君主,为了拉拢他的宠臣,就命人把他一个妃子的双手砍下来用玉盘盛着,送给了那位宠臣。
想到这里,他冲着怀里的女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若是把那双血手呈给她看,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显然女子不会太高兴,因为在他说出要剁手的那句话之后,她立刻从他怀里起身,急着喊道:“等一等!”
“泽少,你这样会惹上麻烦的!不如放他一马!”月娘可不是像泽少一样的浪子,她有着一个楼的人要养活,可不想招惹是非。
泽少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怕给你们邀月楼惹麻烦?我亲自动手应该没问题了吧。”这个男人看着月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心底得意地笑了一笑,他其实就是想捉弄一下她。
跪在地上的阳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彼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如何能摆脱这场厄运。剁了手?!那她还能活吗?!
她害怕她颤栗,她想好好地活着,她不想受尽欺凌!
但与她同来的十多个人,也没有一个为她开口求求情。如果有人求情,或许会给她一线生机。但是并没有。
此时她能感受到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甚至没有一根稻草让她抓住,把她从漩涡中拉出来。
也许是出于自保意识,她从地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往外跑,似乎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但是她显然有些慌不择路,竟被自己的脚给绊倒。
当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她时,她终于颓然地放弃了所有的反抗。因为她被人堵住生路,更因为这个人是他。
或许是对结果已经有了坦然的预见,阳九的心中忽然变得极为平静。她自己都不免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她还有心思盯着他的脸打量。
男人披着外衫,没系腰带,虽然挺拔的身躯隐约可以窥见,但是也比刚才在床榻上时要整齐多了。然而让阳九独独无法忽视的,却是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男人生气地蹙起眉头,似乎对她的逃跑很是不满。可是阳九却没有被他吓到,她反而在想:“阿阳从来不会对我生气的。”在之后她有些神游天外,想起了她死去的爹娘、死去的乡亲和死去的阿阳。
在金水村的日子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是现在想来确实无比美好的。阳九期盼着自己被弄死之后能和他们投胎投到一处,下辈子她还会和亲人们一起生活在“金水村”。
泽少本来也是想吓唬一下她的,但是却见到这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即将被夺去双手的恐惧感和怯懦感。他本来的预想是这个人痛哭流涕地给他磕头,甚至还可能被吓尿裤子。但是他似乎想得太多了。
莫名地有些不甘心,他缓缓提起自己的剑,剑刃蹭过铁鞘发出阵阵龙吟。这时地上的人忽然开口问了他一句:“你认识一个叫阿阳的少年吗?他和你长得很像!”
阳九认为自己应该留下一句遗言,她的话说完了,就静静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砍断筋骨的疼痛。然而她没有等来冰冷的锋刃,却听到了一声金属撞击之声。
匆匆睁眼,她见到“阿阳”一个仆步躲闪,立起剑朝一个方向刺去。那里一个黑衣劲装的瘦小身影足下凌波,轻轻一退便躲开了一剑。而后又见她如灵巧的燕子一般腾起掠地,竟然朝着阳九的方向来了。
阳九只觉自己腰上一紧转眼间便蹬不着地面了。头晕目眩间,她只听到耳边有一个清脆如铃般的女声说道:“嘿嘿,别费力了你们追不上我的!”
泽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收剑入鞘。此时屋内的圆桌上一片狼藉,仙客来送菜的小厮都吓破了胆子瑟瑟地缩在墙角,未名阴着脸把他们赶了出去。
月娘从珠帘后面走出来,静静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让那人离开?刚才你有机会杀死那个小贼的,可是你故意刺偏了。”
泽少没有回答,他走到里屋拿起腰带,缓缓系上。随后他在狼藉不堪的桌上丢下了一锭银子:“这次的酒席我请姑娘了。”然后推开临街的窗子,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月娘冷眼看着那些被打烂的杯盏菜肴和那锭刺眼的银子,轻蔑一笑。“未名,把屋里的垃圾收了。”
阳九被带出邀月楼后才发现,自己的腰间缠着一条坚固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被那个黑衣人拽着。那个人身形瘦小比阳九矮了一头,但是脚步灵活力气也是不小。
黑衣人足尖轻点便拽着阳九上了房顶,然后扯着她在檐牙屋脊间纵跃飞腾。有几次阳九感觉自己就要摔下去了,这人轻轻一拉她就又稳稳地站住了。
这一跑,竟然足足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二人停在一户人家的屋瓦上。
阳九虽然被这个人使轻功带着没有费多大的体力,但是却灌了冷风。她一天未能好好进食,在邀月楼里又闻了不干净的东西,再被冷气一催,竟然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旁边的黑衣人却不喘不累,见了阳九这样反倒不屑地说:“你可真没用,一路上净给我拖后腿。早知道就不救你了,害得我东西都没拿成。”
阳九头脑昏涨腹内绞痛,喘了几口气,虚弱的说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尊姓大名。”
黑衣人嘻嘻笑道:“不用谢不用谢,我叫谢晓燕,人称‘银燕子’。你知不知道江湖人称‘金燕子”的燕锦衣燕大侠?那个就是我师傅!我虽然是他徒弟可是一点也不比他差的!”
还真是巧了,阳九还真知道“金燕子”是什么人。十五年前武林最有名的大盗,上至皇帝的玉玺下至诸派掌门的信物,“金燕子”全都偷过,但是由于此人轻功易容的本领实在太高,官府和武林悬赏了十年而不得。终于在有一天,燕锦衣突然把偷来的各门派的信物和皇帝的印玺还了回去,并留下一张字条:金盆洗手。
这个女孩看起来年纪很轻,却是“金燕子”的徒弟,而且她应该不知道燕锦衣在江湖中名声很差,不然也不会称他“燕大侠”了。阳九不禁好奇地问:“女侠今日去邀月楼是要偷……取什么东西吗?”
谢晓燕听了又烦恼起来。“可不是嘛,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错失了下手的好机会!”
阳九听得尴尬,心想:“我又没有逼着你救我,你埋怨我干什么呀?”
但谢小燕态度说着说着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忽然羞涩一笑,喃喃道:“可是救了你也不错,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那个……女侠,你能先把我放下去吗?”屋顶上的坡度太大,阳九拖着病躯有些吃不消。
谁知谢晓燕竟断然拒绝,“你现在这上面等着我,我劫富济贫完了,就来接你。”说着,她一个蹬足已然如一个轻盈的燕子一样掠到数丈之外了。
阳九苦闷地蹲在房顶上吹着寒风,心里不由暗骂:“小贼婆,你的脑筋是不是不转弯儿,把我放下去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