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医入府,查不出病因。
侯府总管焦急忙慌,要差人去宫中请太医,被邓弥拦下了。
邓猛说过,不要她的命,只是想让她吃吃苦头。
无论汤里多加了什么,查出来就很有可能继续往下查,整件事闹大了对皇后、对邓家都没有好处,所以,邓弥谎称自己是吃坏了东西,休息几天就自然会好了。
话说回来,邓弥心有怨恨,也不知邓猛叫人在汤里放了什么,连日腹痛难禁,浑身绵软提不上力气,这真够折磨人的……
这一日,正虚弱躺在屋中,总管遣一个脚快的小厮跑来告诉邓弥说,府外中山王求见。
“中山王?!”邓弥一惊,强撑着坐起,隔窗疑思道,“中山王……刘畅?我与他不相熟,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小厮却说不上中山王为何而来。
按理说,这样的国姓贵客是该见一见的,但邓弥此时实在没有力气强打精神去前院。
于是,只好委婉回绝。
渭阳侯府门前的贵客听了小厮的传话,微微拧起了眉头:“今日,本王必须要见到邓弥。”
要不是看在这是一位王爷的份上,总管早就叫人揍他了,也不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山王”是哪里来的胆量,竟敢在国舅府外胡搅蛮缠。
总管出了片刻神,就瞧着中山王径自往府内闯。
守门的一个年青小厮警觉,见状立刻追去张臂阻拦,总管也急忙赶上前。
清瘦却贵气逼人的中山王横眼看拦他的年青小厮,咄咄问道:“是陛下命本王来送药的,你胆敢拦本王?”
总管一腔恼怒被他这一句话压住了。
中山王从身后随侍手里接过了一个木盒,再又转脸向总管说道:“还不速速领本王去见你家君侯?”
总管尴尬陪着笑脸,抬手擦冷汗的空档,趁隙朝方才往内院通传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心领神会,急忙往旁边撇撇身,再次拔腿往内院跑去了。
……
“他说,是陛下教他来的。”
听罢小厮的话,邓弥却不信。
陛下要命人来渭阳侯府做什么、传达什么诏令,自然有专门的尉卫和黄门内官,怎么轮也轮不上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山王刘畅。
小厮又说:“他说他是来送药的。”
——送药?
哼,这就更离谱了,好端端哪会有人往别人家里送药?
邓弥动了气,立即道:“胡说八道!将那人给我撵出去!”
小厮应声要走。
“……等等!”
“君侯还有吩咐?”
转念一想又觉得怪异不对。
邓弥站起身来,眉宇间神色渐复杂:难道……这中山王是皇后的人吗?果真如此的话,那倒有必要一见。
皇后在朝堂上的羽翼,为免酿成他日大祸,应该尽早全部剪除!
打定了主意,邓弥就急于去见这位中山王了:“去告诉总管,让客人在前厅等,我稍后就来。”
小厮答应了一声,赶忙跑出去了。
邓弥取来外袍披上,从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缺乏血色的雪白的脸,她抖擞了精神,故作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然后举步离开内室。
拉开门,一道人影挡住了光,邓弥咬牙忍耐住泛起的疼,抬起眼看来人。
这一眼,险险地没将她三魂七魄全部吓飞。
——陛下?怎么会是陛下!
邓弥受了极大的惊吓,脑海中嗡嗡,她惨白着脸往后退,却没有站稳,一刹那间要往后摔倒,门外的人惊忙跨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太失礼了,这中山王太失礼了!”总管心中诽道。
可如果没有中山王这失礼的一扶,可能失礼于人前的就是自家君侯。
总管和噤声的小厮都无措顿住。
邓弥愈加慌张,连忙脱开那人怀抱。
总管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连连笑着向邓弥道:“君侯,中山王殿下是奉陛下之令,特意过来送药和探望你的。”
“中山王”意态闲定,颔首微笑。
邓弥张大了眼,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渭阳侯府的其他人都没有见过刘志,他们都不认得他。
“中山王”和颜悦色问道:“渭阳侯难道要本王一直这么站在门口吗?”
邓弥心惊,醒过神来,支吾道:“请,请进来坐。”
“中山王”走进屋内,带眼瞧了瞧四周简雅的陈设,落座时笑言:“渭阳侯心表如一,果然是个简淡不尚奢靡的人。”
邓弥尴尬陪坐在侧,诺诺称了句“是”,低声吩咐总管备茶。
隔了不大一会儿,婢子端上热茶来。
“行了,本王想单独与渭阳侯说说话,你们退下。”作为客人的中山王进了国舅府,反倒更像是这府邸的主人。
总管不敢擅动,拿眼瞅瞅邓弥,谁知邓弥低头不说话。
反客为主的中山王冷清清扫总管一眼:“下去吧,本王说了算。”
邓弥终于有所动,侧过脸向总管点头表示应允。
总管这才领着小厮退到门外去。
小厮跨出门去的时候,尚自不服气,在老总管耳边嘟囔道:“这人好大的架子!我在侯府许多年,也从没见过谁是像他这样的,咱家主上还不曾开口,他却指手画脚起来!”
幸亏是私底下说的这些话,没让客人听去。
总管年事高,见的风浪多,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是小辈可比,他闻得小厮言语,怪他毛躁多舌,用力敲了他的头:“小心祸从口出!”
小厮吃痛捂着头,跟着总管穿过院去,到了院墙那边,仍旧是一脸愤懑的模样。
总管驻足回首,打量他一通:“你不服气?”
“是不能服气!”
“怎么说?”
“咱们君侯,是食邑万户的渭阳侯,皇后的亲兄弟!而那个什么中山王,尽管是宗室子弟,却听都没听说过,凭什么他到了咱们侯府敢这样放肆?”
年青很好,可年青也有不好的地方。
总管摇头叹气:“混小子虽然长了眼睛,却看不明事理。你只晓得君侯位高尊荣,却没注意到君侯见了这位中山王,吃惊之下有畏惧和拘谨,这位中山王殿下啊——”
总管的感慨拉长了尾音,小厮疑惑望他。
老总管继续喟叹:“是没多听说过,但在众宗室中,一定是很有地位的,他绝不是个寻常的人物。”
外人再往深里猜,也只能猜到这个地步了。
谁会料得到当今陛下会顶着一介臣属的名号出行呢?
出行也便罢了,他却如此随性,顶着“中山王”的名号来了臣下的府宅。
仆从走远了,院子里幽静,屋子里亦安静。
邓弥慌张起身欲叩拜。
“免了。”他说。
“臣有罪,臣不知……”
“既然不知道,就别往自己身上揽罪责了。”刘志阻止了惶急的邓弥将话说下去。
他抿了口热茶,搁下杯盏,盯着拘谨垂头而坐的邓弥看了一会儿,问她道:“吾一声招呼没打,就这样过来,是不是吓到你了?”
邓弥不敢抬头,又不敢不答,唯有讷讷点头,但略一思量,又觉得不对,再急忙摇头。
刘志笑一笑,审量她脸色道:“听皇后说,你身有微恙,是怎么了?她前日看过你回去,吾问起,她愁眉说依旧不见好转,吾甚为忧心,故此亲自来瞧瞧你。”
原来,这都是邓猛布的局——
邓弥心如明镜,忽而什么都明白了。
但……但是,堂堂天子竟肯为小小臣子的病况牵心忧虑,不惜屈尊降贵相来探望……
邓弥身上僵冷。
“刘志喜欢你。”皇后曾这样告诉她。
她还说,不信没关系,她会证明的。
证明……
她早就想好了,不要再独守这隐秘,而要将之抖落!
邓弥低着头,惨白的面色久久没有恢复,慢慢地,她的惊惧由心往外蔓生,她的手指开始发抖。
明明遍身寒冷,如堕冰窟,可背上却起了一层粘腻的虚汗。
——这怎么可能啊?!
直到刘志就在面前的这一刻,她依然不肯去相信邓猛说过的话。
荒谬……这真是太荒谬了!
“你怎么了?”刘志发现在他说话的时候,邓弥神情恍惚,注意力很不集中,他关切地问,“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邓弥茫茫然回过神来,她望着刘志,心绪越来越惊乱难定。
“陛下!”
刘志为她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
邓弥不想留他,一刻也不想留,她硬着头皮说出了近乎逐客的话语:“陛下是万金之躯,不宜身畔无人守卫,更不宜私自离宫太……”
“久”字尚在唇齿间不及发声,腹部的绞痛猝然而临,邓弥心上一抽,疼得栽倒在几案旁。
“渭阳侯?!”刘志惊惶,急忙起身扶住了她。
——可恶!可恶!
邓弥捏紧了拳头,愤恨至极,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邓猛……邓猛可恶!
邓弥的额上不自觉冒起了冷汗。
刘志着急:“你,你这是怎么了?”
为痛楚所侵扰,她实在无力言语,只能摇头。
刘志皱眉,见她连唇色也泛白,想都未多想,揽紧她肩头,蓦地将她抱起。
“陛……”
离地的一瞬,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可是她真的太痛了,痛到目眩神散,连看清周遭事物都难,更遑论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