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眼神迷惘地看着窗外的那一重山峦,忽然笑了笑,转回身来牵着黛玉的手说道:“他既有心来看你阿玛,又能推心置腹地说了那么多话,这已足够了我平生了。人生难得糊涂,不是吗?”
黛玉不再追问,因为她能感觉到,阿玛实在是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自己过于细究,反而会得而复失。阿玛老了,他需要亲情的抚慰,尤其是这份遗失了十八年的亲情。
呆在别院的这三日,黛玉安心陪侍着林海,或下棋,或闲聊,时而也偶作小诗两首。
林海或许早已知道从此一别,将会与女儿永远阴阳相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激动处还会在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但,聪敏如黛玉,总也不会想到林海早已得了绝症。她只是尽量拣那高兴的事儿出来逗得林海开怀大笑。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填满心中渴望已久的至性至真。
喜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三日下午,子鸾略低了头走到黛玉的跟前,此刻她黛玉正在小心地替阿玛梳理着头顶的花白头发。
“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黛玉不慌不忙地将手心的那堆头发温柔地编成长辫子,然后在辫尾扎上自己新准备的发绳。
黛玉微笑着拉起了林海,围绕着他左右打量了一圈,抿嘴一笑赞道:“阿玛的神采真是天下举世无双了!”
林海任由黛玉替自己摆弄,此刻瞅着她一脸娇笑的模样,不禁伸手在其额头轻弹了一下,笑道:“贫嘴!当着你子鸾姑姑的面,还如此没有样子!”
子鸾尴尬地看了一眼黛玉,笑道:“小姐长多大,在奴婢眼里还是小时候的古灵精怪的性子。”林海呵呵一笑,似乎也想起了还在苏州时的生活来。
子鸾借机上前一步礼道:“林老爷,林小姐,四爷吩咐车辆已停在后院了。毕竟路途遥远,还是早些上路得好,免得错过了驿站。”
黛玉的眼角微微发红,她扑进了林海怀里,也顾不得自己的泪水是否会弄湿阿玛新换的长袍,她将头靠在林海的肩窝处,声音哽咽地说道:“阿玛,女儿不想离开你。”
“阿玛明白,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了。”林海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后背,昵爱地说道。
黛玉又紧紧地抱了一会儿林海,终于放开了手,站在旁边的子鸾忙递过一条丝帕来,黛玉赌气接了过去擦拭完眼角,侧过身来问道:“车子备好了?哪些人护卫我阿玛?”
子鸾恭敬地答道:“是四爷府上的侍卫总管亲自护送,除了总管本人,还有四个贴身侍卫随行。”
黛玉心知这样的安排已是胤禛能作出的最好安排了。他甚至将自身的安全也暂时搁置在了一边,将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派给了并无多少危险的林海。
“那领我去后院看看。”黛玉仍然不太放心,坚持要陪了林海同往后院上车。
子鸾只得吩咐另处安排欲送黛玉回荣国府的车驾暂时在前院候着,自己随同她父女二人先进了后院。
待林海的车辆出了别院后门,黛玉依旧恍如作梦般,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与父亲渡过了那温馨难忘的三日时光。
“小姐,走罢。别让老太太等急了,传话的人已去了两个时辰了。”子鸾小心地提醒道,她知道黛玉对自己瞒了她林海要来之事心存芥蒂。但她更知道,小姐气自己还不如说是气四爷。谁让自己只不过是个替罪羊呢!
黛玉见自己也要回去了,而子鸾毕竟曾陪伴着自己渡过了许多的难忘日子,她无法,也不能让这份情谊因为自己的小性,而在彼此的心上留下任何瑕疵。临上车前,她扶着子鸾递过来的手腕,轻轻地将自己珍爱的那串绛红色的红麝串子戴在了她的手上。
“小姐,这……这太贵重了!”子鸾瞪大眼睛看着,忙不迭想要褪下来还给黛玉。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难不成我送你的就这么比不上四爷的东西吗?”黛玉佯装生气地说道。
子鸾看着手腕间的这串珠子,心知这定是黛玉心爱之物。眼眶溢满了泪水,含泪拜谢道:“谢谢小姐赏赐,子鸾定会好生珍藏,就像永远记得太太一样。”
听见子鸾提到贾敏,黛玉也不禁红了眼圈,她怔忡地看了一眼尚跪伏在地下的子鸾,叹息一声坐入了车厢。
车轮滚动着向门口过去,黛玉心情沉重地坐在车里,突然感觉自己要回的仿佛不是外祖母的荣国府,而是一条通向充满了荆棘的不归路。
黛玉回到荣国府后,才知道贾母早已外向宣称是林海病危,黛玉突然返扬探父去了。也是贾母在房中泪流满面地向黛玉诉说,林海确已患上绝症,此番入京来看望黛玉,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四阿哥鼎力相助,也许搁在那时如坐针毡的贾府,谁还有心情安排黛玉返扬呢?黛玉回忆起阿玛沉稳温和的笑容,想起他时常背着自己咳嗽的样子,她终于明白了林海的脸上,为何总是红扑扑的。那不是兴奋,而是病痛的折磨。
又过了半个月,有四贝勒爷府上的那位宁嫫嫫前来求见,又是一个小匣子,匣内一笺,上书“令尊已安全抵扬,切勿挂念。病情尚稳,且其心情甚好,免忧为是。”
就在这年的元宵佳节过后,选秀的旨意终于正式下达到了户部。
那一日,早春的寒冽依然在空旷的宫门外肆虐。数百名少女刚从轿车内下来,环肥燕瘦,千姿百态。
美人多了,也会有视觉疲劳吧。虽然这些少女都是在旗的官家小姐,且个个都是名门淑女,天之骄子。但此刻守在宫门外的太监总管却已被这些姑奶奶们折腾得甚为不耐烦了。
他举着名册,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喊着待选秀女的名字。另有几个太监则不时上前招呼着不守秩序的千金小姐们,让她们排队安静等候。
黛玉今日只带了雪雁,此刻她二人孤零零地站在红墙边,荣府的轿车则另有太监引候至其它地方。毕竟,这是选秀,有选就有落选者。
黛玉虽是淡妆素裹,头上唯一的饰物也只是一根黄金镶赤玉的簪子。就连那朵强被珠大嫂子戴上的新制宫花,在下车前也被黛玉取下交给了雪雁收好。黛玉心知,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走走形式。或许,自己的命运,早在扬州的那次落水中便已注定了。
此刻看着前面三三两两挤在一堆说话的女孩子,面上的表情却无一不是或喜或忧,似嗔似笑。她们盼望这一日或许已经很久了,“一朝入宫伴圣驾,鸡犬升天蒙圣恩。”
“林妹妹,你也来了。我还正想过去找找你呢。”一个温婉和顺的声音,从黛玉耳边传来。
不用看,黛玉也听出来者是何人了,她微笑着转身迎了上去,“宝姐姐,你来得好早哟。”
宝钗今日穿了一身金丝镶滚的绛紫色暗印福字长裙,虽头饰不多,但那朵红宝石花心的宫制绢花却衬托得她的娇颜异常醒目。
她也只带了一个丫环,莺儿。此刻莺儿笑眯眯地也上前来躬身一礼,福道:“给林姑娘请安。”
黛玉笑了笑,说道:“免了,何必在外面如此生分。莺儿你带了雪雁就在此处等着罢,我与宝姐姐上去就行了。”
宝钗抿嘴一笑,拉过黛玉的手来,笑道:“妹妹倒是越来越招人疼了,这说话行事一套一套的,姐姐我算是白担心了。”
黛玉嘻笑着上前挽了宝钗的手腕,嗔笑道:“等回了家,姐姐再慢慢教导妹妹罢。这会子还是快些去前面候着,省得误了大事,妹妹可真是担待不起了。”
宝钗拉了黛玉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坏笑道:“姐姐我原本也只是来陪选的,那及得妹妹你倾城倾国,定是会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黛玉红了脸,也顾不得左右尚有人了,转回身来便要借势拧那宝钗的脸,嘴里轻声啐道:“我把你烂了嘴的!这会子倒有空来编排我了。”
只是黛玉的这一无心之举,却引得他人侧目。原来旁边另有一堆衣饰华贵的小姐,此刻见黛玉与宝钗二人生得比其他人都好,且似乎目中无人,自己在那里嘻笑。其中一名穿了鹅黄色宫制旗袍的贵族少女,面带寒霜地冷“哼”了一声,越众而出道:“这可是为皇室选秀的场所,岂容得狐媚下贱之人在此喧哗?”
候在旁边的一群丫环婆子们忙得上前来喝斥道:“你们两人,见了我家小姐,还不下跪!”
宝钗愣了一下,但仍然从随侍的那群小厮所穿的外夹袄上看出了端倪。“纳”,这不是纳兰惠主儿娘家的名号吗?
宝钗赶紧低眉敛目上前福道:“薛氏宝钗见过纳兰小姐。”
黛玉并不以为然,只是听得那“狐媚下贱”四字,顿时心生不快起来。她强压了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地上前福了一礼,说道:“从三品巡盐御使林如海女林氏黛玉见过纳兰小姐。”
纳兰小姐原本高傲的脸上倒是一滞,她上前了两步,又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了一番黛玉,怀疑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探花之女,林黛玉?”
黛玉最不喜这种仗势欺人的主儿,此刻不屑在心头又鄙夷了一番,但面上仍然不温不火,答道:“正是民女。”
题外话:脂胭为刚掉了两个收藏正在郁闷中……不过,再一想,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就要做清水煮白菜,那就只能守着锅子等好这口的亲了。呵呵,虽然跟蜗牛爬一样,终于爬到了三百关口,不过脂胭还是特感谢支持我的亲们,谢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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