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扶了黛玉的手,起身来略显疲惫地问道:“南安太妃可是已到了?”这个南安太妃正是顺治皇帝的养女,康熙皇帝的姐姐,和硕柔嘉公主。
王子腾夫人忙回道:“是,太妃娘娘已至戏台坐下了。”
“好了,妹妹们,我们也快些去罢!别让太妃久等了。”那拉氏说完,其他福晋,侧福晋赶紧也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随了她一起往前院的凝烟阁而去。
元春在征得了那拉氏目许后,慢下来与薛姨妈及凤姐等人走在一起,又与探春等姊妹闲聊了几句家中的情况。宝钗却在旁边有意无意地提及了林黛玉,试探其印象,见元春脸色一冷,便故意笑道:“说起来今儿是不是不适宜出门呀?刚进来时遇上四阿哥府上的小爷冷不丁撞了林妹妹,若非是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十三阿哥,扶了林妹妹一把,这会子林妹妹还不知正躺在那儿看病呢。”
“那老十三与四爷走得可近了,你没看见四爷跟他在一起吗?”元春皱起了眉尖,脸色微白地问道。
三春当中的探春悄悄地扯了一下宝钗的衣袖,示意她别往下说了。可是宝钗不在意地接着笑道:“还真让姐姐猜中了!四爷,还有八爷、九爷、十爷都见着了呢。”
元春听完,脸上一丝苦笑,闷不作声地往前走去。前方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她微抬了下颔,并不看那宝钗,只是低声冷笑道:“那林妹妹也见着了四爷?”
宝钗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元春如何明知故问。但“嗯——”了一下,她马上答道:“四爷单独同林姑娘说的话。”
元春恰若未闻似的紧走了两步,随在十三福晋旁边往前面而去。剩下宝钗和薛姨妈面面相觑地互相看着,三春老实地仍然跟在引路的婆子后面。倒是凤姐“唉——”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掂掂自己是几斤几两,白长了一副聪明面孔。”
当黛玉随了那拉氏进入花厅左厢入座之时,右厢的皇子王爷们早已看完了两折戏码。因黛玉不喜看戏,坐在那拉氏旁边的位子上也只是眼神飘乎地或为一片云入定,或为一棵草发呆。倒是那宝钗看得饶有兴致,不时还与旁边的探春和薛姨妈聊上两句。
凤姐被王子腾夫人请去了外面帮忙。那些福晋和侧福晋则大多只是端着个架子在那儿坐着,不时向着对面包厢里的皇子王爷们瞅上两眼,揣摩着自己的男人正在做什么。
这时坐在八阿哥身边的一个俊逸公子却有些惊讶地看呆了。他使劲地眨了一下眼睛,以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顺着他的角度看来,却是虽然正襟端坐,面上却隐隐显出一脸不耐的林黛玉。
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邻座的八阿哥胤禩听见他在说什么,可又听不太清楚,温和地问道:“瞻岱,说什么呢?谁在这儿?”原来旁边这位公子正是前回随同康熙出巡的纳兰瞻岱,八阿哥的伴读,五品御前侍卫。
纳兰醒过神来,讷笑着应道:“哦,我只是看见了一个朋友,她的家不在京城,今儿个竟然坐在这儿了。”
胤禩笑道:“既是你的朋友,过会儿引见与我看看。”
纳兰愣了一下,又摇头笑道:“虽是旧识,但……尚未说上过话呢。这会儿冒然打扰,怕不太好。”
胤禩吹了吹手中茶碗的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纳兰一眼,笑道:“何人面前你竟然如此局促了?怕不会是哪位王公大人的千金罢?”
纳兰掩饰性地从桌上拿起了一个佛手瓜,把玩了一下答道:“她就像天边的一片云,总让令猜不透,又像是水里的一朵芙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胤禩“哦”了一声,笑意更浓地瞟了一眼远处的某人,说道:“纳兰瞻岱,既是佳人,人人皆喜,云也罢,花也罢,若不能将之拥有,那她只会成为别人的瓶中花,眼中云。”
纳兰的表情僵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握紧了佛手瓜,也看着对面说道:“我相信缘分,更笃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情发于自然,不可强扭。八阿哥不也一直坚持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感情吗?”
胤禩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纳兰,苦笑着将视线重新投回戏台,说道:“身如我们,感情究竟不是全部,你若看重了这些,那也就离梦想更远了。”
纳兰眼眉一挑,转而嘻笑着朝胤禩说道:“若是今生能得一红颜知己,哪怕前面是灰飞烟灭,又有何惧?”
胤禩默而无言,良久方凝视着戏台上正莺歌燕舞的戏子叹道:“纳兰家又多了一情种。”
再说女眷那边,南安太妃趁转戏时的休息时间,特地召了在座未曾出嫁的小姐们近前寒暄。
此刻在专门另设的一处厢房里,南安太妃坐在上面的软榻之上,右边黛玉同宝钗另坐一榻,三春陪坐在身后的锦凳上。
左面则是四王爷府上的一位格格,年方十一,名妍慧,为侧妃李氏所出。
下首坐的是王府的两位未出阁的小姐,一名鸾凤,刚满十五岁,年初已许人,只待男方来年科场中举,便要过门成亲。另一个唤作淳玉的,与惜春年纪相当,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慧格格性情较冷,除了向南安太妃请安时小露笑颜外,其余时候都肃容端坐在那儿,从不见她左顾右盼。
宝钗保持着她一贯的微笑稳重,不时以眼神与王府里的两位小姐作着交流。黛玉虽也不言不语,但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安然若素地吃着茶。
南安太妃是个精神充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皇室的天家风范。此刻她笑容可亲地对晚辈们说着话:“瞧着你们现在花一样的容貌,我就想起了自己那会儿,唉!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妍慧呀,你阿玛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整天也见不着一点笑脸呀?”
慧格格裂着嘴唇笑了笑,只让人觉得她不笑还好些,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回姑母的话,阿玛如今经常在外办差,慧儿也很少见着呢。”
宝钗接了话过来,笑道:“太公主是没见着呢,四贝勒爷刚才还笑来呢!”
慧格格瞪了她一眼,意思我自己的阿玛还有你插嘴说话的吗?
黛玉的面上隐约现出怒意,她放开茶杯,也不看那宝钗,径直笑道:“宝姐姐真是记性好着呢,别的事上都还有限,就只对这面子上的东西看得仔细。太公主,其实姐姐是想说,方才民女不慎被四贝勒府上的小爷撞了一下,结果正好四贝勒路过,貌似冲着民女谦意地笑了笑。结果这一笑竟成了姐姐眼中总也抹不去的回忆。”
宝钗正纳闷黛玉如何会抢了自己的话头,此刻刚听了一半面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她只得讪笑着将南安太妃的疑惑,慧格格的挑衅,王府两千金的不屑,还有黛玉的鄙夷,统统照单全收。除了坐于身后的三春,面红耳赤地低埋了头,心里却也有些怨其过于招摇。
南安太妃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略盯着黛玉看了一下,接过旁边丫环递来的香蕉,一边剥皮一边笑道:“听说你们当中也有两位入选了今年的秀女,是哪两个丫头呀?”
宝钗见黛玉并无意接话,便硬着头皮笑道:“回太公主,是民女和黛玉妹妹。”说着,又瞥了一眼黛玉。
黛玉低首答道:“正是。”
南安太妃微微一笑,瞅了黛玉问道:“你阿玛就是巡盐御使林如海?前科探花?”
黛玉道:“正是家父。”
“你倒是承袭了那林海的书卷气,只少了些迂腐,甚好!”南安太妃看着黛玉小小年纪,便能养成一副荣辱不惊的神情,更多了些赞许之意。
南安太妃又看了看宝钗,若有所思地问道:“前紫微舍人薛瑞是你何人?”
宝钗赶紧低眉敛目答道:“是家翁,吾父乃其嫡子。”
南安太妃叹息一声道:“原也是个聪明人,只是人过于聪明,便难免易于早逝。听你舅母提及,其侄女宝钗也是个品貌甚好的丫头。”
“是,太公主。民女正是薛氏宝钗。”宝钗倒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受宠若惊地起身来礼道。
南安太妃左右又逡视了一番黛玉和宝钗,点头笑道:“我倒是很看好你们俩人,正经选秀之前,且要小心行事,我朝对秀女的祖训可是德字排第一位的。”
宝钗虽心里激动不已,但面上却再不敢过于表露,只得按压着涌动的情绪同黛玉一起谢了恩。
见南安太妃略显疲惫之态,侍奉在侧的嫫嫫按照规矩悄悄地领了众人下去。待屋里重新恢复了宁静,精致的玻璃扇屏后面却闪出来一人。
那名男子恭敬地上前拂袖一礼,笑道:“姑母,谢姑母成全侄儿。”
南安太妃睁开眼睛摆手笑道:“罢了,起吧,十三阿哥。”待他抬起脸来,果真是身穿箭袖长褂的胤祥。
南安太妃示意他坐下说话,倚在靠垫上懒懒地问道:“你那十三福晋也算是新妇,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我还真舍不得让那玉丫头跟了你呢。”
胤祥急忙辩解道:“姑母错怪侄儿了,若非年前四嫂牵线给德妃娘娘,又得了皇阿玛的恩旨,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敢出此下策,求到姑母面前。若是母妃尚在,我……我也不至于……,”说着胤祥的眼圈越发红了起来。
南安太妃了解地阻拦道:“敏妃也是个苦命的人,罢了,谁让我和她还算投缘,既然应承了你,少不了帮你圆了这份痴念。”
“只是,据我所知,你四哥也求了她母妃,早早就在宫内打点,要将这个丫头许给你四哥。若非惠贵妃那儿不知何故尚未应承,怕是姑母也帮不了你了。”南安太妃笑道。
十三阿哥挪了两步上前,涎着脸笑道:“姑母不如直接跟我阿玛提呢,绕那么大圈子还不是为了讨他一个口谕。再说了,也省得夜长梦多,再出现什么变数。”
南安太妃伸出手指来点了点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言道:“真是难得皇兄给你的评语,若论聪明,这些个阿哥里面能强过你的还真没有了。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从不将它用在刀刃上。”
胤祥嘻嘻笑道:“我又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要遵从了母妃的遗愿,做一个贤王、孝子就行了。最多不过现如今又给自己增添了一个要求,能得黛玉于左右,我心足矣!”
南安太妃看他摇头晃脑的模样,既心慰也有些感伤,遂坐起身来示意其坐到自己身侧,笑道:“姑母可记得你今日所说之话,皇上难作,贤王也难当呀。”
胤祥听了,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对南安太妃言道:“虽然此番我是与四哥争抢黛玉,但姑母请放心,除了此事,四哥依然是我最可亲,可敬的兄长。”
南安太妃拍拍他的手背,叹息道:“身在帝王家,情字便是第一戒。得失原也只在人心,你看重的未必会是别人看重的。你四哥的心思,最是深沉的,不过对你倒也真是不错。”
胤祥不再说话,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纠结在了一起,轻轻一碰就痛彻心扉。
题外话:明日还有一更,权当脂胭补上周更新不及时之过也!哈哈哈!不过,以后没有特殊情况,脂胭还是选在周日休息,停更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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