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偷偷地乐了,但面上仍然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他看了看薛蟠和明月,故意为难地说道:“若不是因为她娘病了要钱看病,长这么大了,谁舍得卖呀!哎,实在也是没办法了,算了,我也不多要,五十两,谁给五十两银子,人就带走。”
明月眼都不眨地抓起钱袋来,从里面取了五块银锭出来,伸手说道:“拿去,人我可就带走了。”
中年男子没想到明月一个小丫头,掏银子掏得如此痛快,嘴张了一张,正后悔没有再多要些。可明月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两步迈上前便欲拉了女孩离开。
可是,在号称金陵一霸的薛蟠面前,还没有人敢当面让他下不了台。他那骄纵脾气从未吃过这种哑巴亏,横眉一瞪,嚷道:“慢!是谁说的五十两就卖呀?我出六十两!这丫头归我了。”
中年男子的手尚未碰到那堆银子,一听此言,赶紧又缩了回去,笑道:“那是当然,爷出六十两,比你整多了十两呢!”话虽说出了口,但人却并未向薛蟠那儿挪步,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两人。
明月并不认识那薛蟠,自然也就不怕。见有人要跟她家小姐争抢,不禁使性子嚷道:“你有钱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家小姐先出的银子,你赁什么跟我争呀?”
薛蟠身边的小厮,本就是些恃强凌弱的主儿,出来这半日正找不着消遣玩呢,见这个小丫头人挺横,口气还挺大。有两三个喜欢惹事的,便围了上来啐道:“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我家爷看上的丫头,你也敢争?你家不还有一个小姐吗?要不要让爷一块儿带了回去呀!哈哈哈!”
“呸!”明月从小便服侍在妙玉身边,虽然如今不同于林府,但她哪里受过如此欺侮。小脸气得通红,抬起手来便欲扇向薛蟠。
但那薛蟠又岂是好惹的,正当那几个奴才要拿明月开涮戏耍之时,只听一声“吁——”,那辆青布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明月面前。
“明月,这点子事也办不好吗?把银子都给了人家,带人上车。”一个清泠的女声,冷冷地从车厢内传出。
明月一听是妙玉的声音,忙低了头回道:“是,小姐。”
明月将钱袋里的银子一古脑儿倒了出来,很不屑地朝那中年男子说道:“看清楚,这是一百两纹银,十两一锭,总共十锭。”只听“咣啷”几声,那些银子全被明月扔在了地下。
看也不看那中年男子和薛蟠,明月径直走到女孩子的面前,伸手一拉,说道:“走吧,我家小姐还等着你呢。”
女孩抬起脸来,小心地瞅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又看了看旁边停放的那车,终于决定同明月上车。
“哼!说走就走呀,到了这儿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我薛文龙看上了的,有那么好抢吗?”薛蟠自鼻子缝里哼出这么一声来,眼睛看着天上冷笑道。
明月拉了女孩,并不看旁边的人,眼看便要踏上车了,却听一声揶揄口吻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今儿个真是开眼呀!咱们爷还没这么大的口气,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堆人,一个一个就跟吃了炮仗筒似的!”
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闪出一条道来,只见三个衣着光鲜,腰悬玉带环佩的翩翩贵公子,一前两后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穿绛紫色马夹长褂,温润文雅的气质外,最醒目的便是那双多情忧伤的桃花眼。身后的两人与他五官长得很是相似,都是一双黑亮狭长的凤眼,只是少了一些水雾般的灵气。
说话的却是身后那位身穿蓝袍的公子,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正被明月牵着的女孩,然后轻甩着手中的马鞭子问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做买卖也得有行规吧?”他的目光像两道利箭从明月和薛蟠的身上扫过,冷笑了一声,说道:“是谁要卖丫头呀?”
所有的人都被这三人,还有他们身后训练有素的奴仆给震住了,除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早忘了自己站在这儿是干什么来的。包括那个中年男子,此刻一听问话,还帮着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大部分的视线都在自己的身上,方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拜道:“是小人,小人要卖自己的闺女。”
紫衣公子眉头一皱,问道:“既是自己的女儿,为何要卖?”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嗫嚅了半晌,方才想好措词回道:“儿她娘病得不轻,家里揭不开锅了,无钱偿债才……。”
紫衣公子轻摇了摇头,一招手,后面马上跑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奴才,躬身礼道:“八阿……爷,奴才在。”
“你拿锭金子给他,”说着,转脸又对中年男子劝解道:“别当街卖自己的亲闺女了,再把她娘的病治了,好好过日子去罢。”
管家利索地从怀里掏了一个金锭子出来,掂了掂,正欲递给那中年男子。却听蓝袍少年阻道:“慢!”话音未落,人已抬脚走近了明月与那个女孩身边,他俯身缓了口气对女孩问道:“你叫什么?”
女孩子的脸低埋着,小声回道:“我……我叫香菱。”
少年又指了旁边的中年男子问道:“他真是你亲爹吗?”
香菱摇了摇头,哭道:“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得了。”
少年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转身正欲对那中年男子喝斥,却见那人在香菱摇头之时早就从人缝中拔腿溜了。少年一拍手,对那位八爷笑道:“八哥哪见过这等市井无赖,他定是个拐子,专偷拐人家的儿女来卖钱的。”
八爷反而眉眼一笑,顿时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招了招手,示意香菱上前说话。
“如今你想上哪儿?还有没有亲人住在此地?”他亲切地看着香菱,并不急于走开。
香菱摇了摇头,双手揪着衣襟小声答道:“都不记得了。”
另外一名年纪最小,却个头最结实的少年适时出来笑道:“这可不巧了,我们这趟是出来办差的,若是带着个丫头,就怕……上面会要怪罪的。你说呢,九哥?”
蓝袍少年的脸色一凝,朝着八爷点点头,提醒道:“老十说得对,八哥,眼下咱帮不了她,还是给些银子,让她自己找活路吧。”
八爷沉吟了一下,对香菱身边的明月问道:“可否请你家主人出来一见?”
明月想也不想,否定道:“我家小姐从不见外客。香菱,你愿不愿意跟我家小姐?若愿意就跟我走好了。”明月淡淡地答完话,侧脸对身边的香菱问道。
“八哥,九哥,咱走吧。还是赶路要紧。”最小的那名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香菱看了看眼前儒雅和蔼的八爷,侧身福了一礼,说道:“香菱先谢过各位爷,我还是跟这位姐姐走罢。”说完,任明月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往车子走去。
“香菱姑娘请等一下,还是把它带上吧。”八爷身边的那位管家跑上前来,仍将那锭金子递到了她的手中。“爷说了,好好活着,别轻贱了自己。”
香菱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又向八爷处看了一眼,握着明月伸过来的手腕,坐进了车里。车帘掀起的那一刹那,除了看见露出半边身子的明月,还有一袭月白色的素缎裙裾,掩着一双精致的粉色绣鞋。
眼看着车掉头停下,接了一个老尼姑上车,八爷凝神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两位兄弟说道:“确实不早了,赶紧走吧。”三人在十来个精壮侍卫的簇拥下,上马往城外飞驰而去。
围观的人早已逐渐散去,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拐角上,薛蟠与他的小厮们正死死地盯着也往城外方向赶路的车子。
“大爷,那老尼奴才认得,是城外蟠香寺的那个老秃歪拉。”其中一个尖耳猴腮的小厮附在薛蟠的耳边小声说道。
薛蟠咬牙切齿地说道:“没认错人吧?既然晓得落脚的地儿,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说完,领了一帮奴才朝另一个方向也走了。
当天夜里,金陵城外的蟠香寺突然燃起了大火。大抵也是劫数,那一日的风也特别大,又正好刮的是东南风,转瞬就将里外三间的大殿接二连三地烧了起来,连带着庙堂后面的几处院落也烧得火势冲天。
幸亏当日有小姑子正好起夜,闻到了焦糊味,这才叫醒了其它人,没有闹出人命。但就在混乱中,与明月同住一屋的香菱却突然失了踪,真可谓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火直烧了一夜,天已大亮,方渐渐地熄灭了。幸亏那地儿除了这庙里住着的尼姑,也只有赁了庙外的几间厢房,暂住的一户人家。如今房子已烧成了瓦砾堆,那户人家便另寻亲戚投奔去了。
庙里的其他人都另投别处修行后,老尼姑招了妙玉过来,说道:“你与其他的弟子不一样,原本也不是耐得了清冷的人。师父如此说,并非指责的意思,实是天数已定,天命不可逆也。此劫既不能免,不如同我去往都中罢,那里尚有观音遣迹并贝叶遗文,在我有生之年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妙玉默默看着远方,回想起那癞头和尚初领自己过来时,似乎天色也是这样亮得出奇,薄薄的一层霞晖,跳跃在山峦起伏间。妙玉恍惚听见师父又在说什么天数天命,但她却早已不会在意。
知命而不适时进退,那与常人又有何异?身体是父母给的,但命运却是自己的,不是吗?妙玉在心里冷笑道。去京城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若是那贾敏说得不错,或许还能见上那狠心的亲生父母一面呢!妙玉低垂了眼睫,使劲咬了一下嘴唇,一股血腥味就这样淡淡地融进了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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