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幻,风雨莫测。当林海与贾敏已经无可奈何地默认了妙玉的身世,准备接受与东平王府成为姻亲的现实之时。朝堂上却风云突起,仅仅一年的光景,就发生了一件影响久远的大事。第二年的初夏,东平郡王被皇上痛斥为“天下第一罪人”,并以“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罪名交了宗人府拘禁。
因东平郡王虽有同族多支,但本门子孙有限,唯有侧福晋钮祜禄英瑶所生世子穆莳一人,且年纪尚幼,仅周岁。皇帝念及先皇后仁孝贞静,且穆家世代忠良,乃开国功臣之一,故只将穆隆圈禁于王府,成年男丁均发配戍边,女子发至官家发奴。世子穆莳未成年尚待哺育,交由其乳娘代为抚养。
林海初获悉此情时,正在京城西郊外的牟尼庵中,陪了贾敏烧香许愿。管家林宽派了小厮一路疾行,直接将信送至了庵堂门外。林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东平郡王既倒,覆巢之下难有完卵,穆莳岂能置身事外?
正当林海握了那信愁眉不展之时,贾敏在子鸾的陪伴下,拈香完毕,寻了过来。她一眼察觉出林海的异样,正想上前细问,却见其手中执有一纸。
贾敏示意子鸾驻足守在旁边,自己则走近低声问道:“老爷,可是莳儿出了什么事?”
林海正在苦思冥想着对策,浑然不觉贾敏的走近,突然听其问到莳儿,整个人吓了一跳,信笺也随风飘落。
“哦,是……不是,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莳儿出事呀!没影儿的事,别瞎想了。就是因为你总心思恍惚,我才陪你上寺里来。子鸾,不是让你陪着太太吗?怎么一个人在那个地儿站着?”林海强作镇静地扶了贾敏的身子,转过脸去向子鸾责问道。
子鸾除了低头跪下,也不敢回嘴。贾敏却借势蹲下身去,拾起了那页信笺。“东平郡王……革除世袭爵位……拘禁宗人府……”,虽只是短短数语,但震撼的效果却足已令她不待看完便晕厥当地。
贾敏的娘家——荣国府里却是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原来贾敏的次兄,时任工部员外郎的贾政之长女,元春,初为今春秀女,殿选时被康熙赐与了四阿哥胤禛为侧福晋。因贾政,贾敏的母亲史氏,曾为康熙皇帝的乳娘,圣宠颇隆,故贾元春特别恩旨可从荣国府出嫁。
元春嫁入四贝勒府,亦不过十三四岁。因老太君极疼爱孙女,便跟在她身边读书习字。其本性温婉娴静,待人又极好,故进府不久便获得了胤禛的宠幸。这一日却是元春的“归宁日”,一大早四贝勒便携同元春及满车的礼物,往荣国府而去。
再说面目憔悴的贾敏此刻便已坐在贾母的内室,身边的媳妇丫环早已被安置于它处吃茶休息。室内只有史老夫人面色沉重地坐于榻上,贾敏则泪如雨下地诉说着什么。
“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别哭了,再怎么说今日也是元丫头的好日子,你作为姑母岂能出去失了礼数?快重新梳妆了,回头我再仔细思量,看如何处置是好,当初忍了也是为莳儿好,谁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呀。”贾母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独女,连连摇头。
贾敏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哽咽着回道:“女儿今日来,就是想寻个机会跟大姑娘说说,看能否请贝勒爷帮着说说好话,给她姑父派个外放。自从那事出了,林海也受累不浅,此番虽未明着下旨治罪,却完全被冷置了,时不时还要因些莫须有的事项寻他的不是。再如此下去,女儿可如何是好呀。”
贾母双眼一瞪,起身埋怨道:“这种话你让一个新媳妇如何说得出口?说得不对,弄不好还要赔了元丫头进去!休再乱打主意,此事急也急不来,那世子现如今不是好好个儿呆在王府里的吗?皇上既然没有下旨治罪,你且好生呆着去。元丫头那儿即便想帮,也不能急于此一时。”
贾敏看了贾母一眼,赌气说道:“可我们的日子难过呀!母亲这厢倒是皇恩浩荡,恩宠有加。女儿却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呢。”贾母叹息一声,说道:“你是作母亲的,我还是作祖母的呢,你的心情我怎能不理解呢?可万事都要讲个轻重缓急不是?你就放心罢,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女儿,能帮得岂会不帮?走罢,该出去了,元丫头和四阿哥也该进仪门了。”
贾敏虽有心再说两句,但眼瞅着贾母已向外唤人,只好作罢,乖乖地坐回到椅上,等着丫环盥水侍候。门帘一动,却是贾政的夫人王氏在丫环的簇拥下,进门来回道:“老太太,贝勒爷和侧福晋的车驾已至正门了,两位老爷和珠儿,珍哥儿都已候在仪门外侍候。”
贾母笑着说道:“可算是到了,元丫头从小在我身边,现在嫁了去,还怪想她的。”
王氏陪笑道:“老太太调教得好,大姑娘才有这番造化呢。今儿是她的好日子,老太太可要好生乐呵乐呵,让她多敬两杯酒才是。”
贾母摆手笑道:“这话怎么不是,可怎么说你也是她的亲娘,她的好日子还能少得了你的?平素你操持这个家也够辛苦,今个儿你也好生放半日假,挨着我们坐着看会儿戏吧。”
王氏眼眉都在笑,一回头却瞥见贾敏面容不豫,忙转了话题问道:“姑太太好好儿的怎么没了精神?要不请人来看看?”
不待贾敏回答,贾母起身往门边走去,王氏忙搭了手过去。贾母一边走一边笑道:“敏儿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惦着她的女儿,在这里跟我闹呢。”
王氏回头笑看了一眼贾敏,贴在贾母耳边故意笑道:“还说呢,玉儿那丫头自打出生,也没有抱过来给我们瞧瞧。听说是身子弱,赶明儿我也请了王太医上侄女那儿坐坐,别年纪不大,倒坐下什么病根儿,那可不好了。”
贾敏原就不喜这个二嫂,面上一直淡淡的,此刻趁着丫头们端水递帕子,便干脆装作没听见。
贾母拍拍王氏的手背,并不在意地笑道:“如此甚好,是该找个好大夫瞅瞅,回头你就安排去罢。”王氏的眼中有一丝揶揄,但面上却恭敬地点了点头,扶着贾母出了正房,穿过回廊往那花厅而去。
这一日的热闹自不必细说,吃酒看戏,荣宁二府的人都来了。只是按当朝皇子婚嫁的规矩,皇子午后便要与侧福晋辞行回府。贾母与王夫人及众妯娌一直送元春至车前,宫女上前扶了元春进车。四阿哥则又与贾政等人寒暄了几句,方率众而去。贾赦与贾政及众人一直守候在府门两侧,直到车子没影了,贾政与王氏才扶了贾母缓缓进去。
再说待贾敏坐了轿车回到林府,林海尚未用饭。因见贾敏心事重重,正欲从旁开解几句,却听门外管家林宽来报:“钱老爷来拜。”因此人有些学识,又喜卖弄,林海平常与他相交甚深。此刻便只草草地用了些素菜,遂自回书房会客去了。贾敏原就没甚心思吃饭,此刻见林海去了,便只拣了些茄丁,拌了酱卤的鸭胗,随便吃了小半碗。
见贾敏心事沉重,子佩扶着她进了内厅坐下,小心地打着扇子问道:“夫人当真打定了主意,要陪了姑爷离开京城?”
贾敏轻吁了一口气,摆弄着手中的团扇,叹息道:“不走又待如何?现在那东平郡王已坏了事,搁从前我们还要顾忌着些。可如今谁管得了谁,这么些年了,我只要一看见她,就会回忆起刚生下莳儿时的情景。罢了,该了的也都了了,若再在这儿住下去,我真怕自己会疯掉。”
子佩同情地望了贾敏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端了茶杯过来,递到她的手中。贾敏用杯盖轻轻地推着茶沫,怔忡了半晌,终是无趣,只命子佩早早地熏香铺床,胡乱地睡了。
却说那日过后没多久,朝廷开始校刻《全唐诗》。因需要编校词臣多名,在当时的四贝勒胤禛的举荐下,加上林海本是前科的探花,其为人又风雅,喜交名士,通诗词,晓音律,不上两个月,便被钦封为兰台寺大夫,携家眷乘船至扬州赴任。
两年后《全唐诗集》校刻刊印全部完成,为了更好地昭示自己的文治武功,康熙再次命林海及江宁织造甄应嘉等人共同奉旨承办,刊刻《佩文韵府》。实际上,此书的刊竣历时十年方完成,而在这十年间,贾敏再度怀孕,并产下一女,闺名黛玉。黛玉四岁那年,侍妾陶氏亦诞下一名男孩,奈何林海命中无子,此子三岁那年却不慎落水而亡。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且说黛玉出生之日,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南烟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也道不清是何种花香,只是叫人好想沉浸于其中。
当黛玉的乳娘王氏将刚裹好的襁褓交到林海手中之时,贾敏的脸上终于洋溢出盼望已久的会心微笑。林海定了定心神,伸手示意王氏将那个襁褓递与自己。待怀抱女婴,卷起包巾一角,再一细看,不禁呆怔在了原地。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眼眉如漆,烟波轻幽。俏鼻微挺,玉塑精雕。唇如樱桃,胭红水润。不仅没有那初生婴儿的半点皱褶,即便是半睁半闭的双眸,那浓密的睫毛也只是蝶翼微颤,令人爱不释手。
年近四十的林海心道:如此神仙般的女孩儿,竟然托生于我家,你我虽有此机缘成就父女之缘。只不知,此缘于你,是福兮,是祸兮?
林海恍惚了一下,心头涌起一阵酸涩,不忍再看,轻轻合上了婴孩的襁褓。她香甜地入睡着,嘴角微微地向上弯着。
此刻刚从院外挑帘进来的侍妾李氏,眼见林海正怀抱婴孩,忙也凑上前笑道:“方才听林管家说,太太生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生了一天一夜,真是让人想着都后怕,小姐终于顺利地生下来了!”
林海一听此言,不禁回头望着贾敏,递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贾敏躺在锦被中,脸色略显苍白。此刻的她终于尝到了为人母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声音微弱地说道:“快把姐儿给我看看!”
林海几步上前,早有贴身婢女子佩轻轻地扶起贾敏的上身,子鸾将一个靠垫掖在她的肩下,待其坐正后,林海才将襁褓平放于她的臂弯中。
“如海,你给我们的女儿取什么名儿?”贾敏虽然满脸疲惫之色,但幸福之情仍然掩藏不住地表露无遗,她温柔地问道。
林海不假思索地答道:“早就想好了,就唤她黛玉如何?”
贾敏沉吟片刻,对着怀里的女儿笑道:“‘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摘自苏轼松风亭吟梅诗第二首)希望我俩的玉儿能像冬日的梅花一般品性高洁,出尘不染。”说完抿唇一笑,轻轻地吻了吻婴儿娇嫩的肌肤。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