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气温又骤降了一些。上房大院内,贾敏此刻早已醒来,听着旁边的李氏与陶氏我一句,你一言的描述,她那初为人母的欣喜,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满腔地焦虑,还有莫明的惶恐。
林管家候在一旁,除了帮着安慰贾敏,也只能在心里保佑菩萨,愿老爷与小少爷能平安地归来。
贾敏虽一直不言不语,但心里却在反复地思量,那东平郡王为何会如此急迫地带走林海与初生的婴儿呢?思来想去,脑海里仍然毫无头绪可言。正当她坐卧不安,强要起身察看之时,却听门外的丫环子鸾喊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子佩搀了贾敏,惊喜交集地赶紧安慰着。贾敏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含泪笑道:“终于回来了,快,快让老爷进来说话。”
夹杂着泥土与落叶的土腥味道,雨丝纷乱,斜飘入内。门帘被人高高挽起,没有意想中的快捷步伐,更没有甜蜜熟悉的呼唤。沉默而压抑的气氛,透着丝丝古怪,挂在了随同林海进来的每一个奴婢脸上。
“发生什么事了?”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可是再不愿面对,也忍不住开口一问。贾敏斜坐在床头,一手扶在子鸾身上,一手使劲抓紧了床上的锦被,眼神充满了疑虑。
林海黯然失色的面容就这么突兀地显现在了屋里每一个人眼中,就这么半日的功夫,他已经老了仿佛十岁。拖着沉重的步子,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站到了贾敏的跟前。
望着他手中包裹完整的襁褓,还有欲哭无泪的双眼,贾敏平静了一下心神,强抑疑惑说道:“老爷辛苦了,把儿子给我吧。”
管家林宽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但跟随主子多年,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微咳了一声,示意子鸾领了周围的丫头婆子,随同自己轻轻走了出去。
门帘轻轻地搭上了,屋外隐隐传来压抑沉闷的哽咽声。
林海躲避着贾敏炽热而焦急的目光,声音虚渺地说道:“敏儿,我把我们的儿子弄丢了……。我该死!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我真是一个废物……。”说着,他痛哭流涕地“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敏的脚下。
贾敏面上的表情先是一怔,视线顺着他的脸部往下移去,直到看见他怀里的襁褓,方才轻舒一口气,嗔笑道:“傻瓜!儿子不就在你怀里吗!”
林海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愣神地看着怀里的人儿,摇了摇头,痛哭流涕地否认道:“他不是我们的儿子,他不是……不是!”
贾敏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林海,脑中犹如万马奔腾而过,荡平了一切想得到,还有想不到的可能。当她连滚带爬地跌落下床,强撑起身,从林海手中夺过了襁褓后。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儿。
唇红齿白的小脸,清灵黑亮的双眸半睁半闭,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注视着怀抱着她的贾敏。看见了孩子,贾敏自然而然地哼起了小调,欣喜若狂地贴着婴孩的小脸亲了又亲,嘴上还呢喃着:“小心肝,你阿玛不是不疼你,他是高兴昏了头,一时半会儿还没醒过味来呢。”边说边说轻摇着孩子,生怕将孩子弄疼了。
林海呆呆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贾敏,颓唐地坐在地下自言自语道:“知道他在哪里,也许还有相见的一天罢,或许这就是天意!”
贾敏微笑着看了看孩子,又瞟了一眼林海,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响着林海方才的那些言语。她嘴角一撇,正待嘲讽他一句,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因为,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贾敏也恍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究竟是哪里不对呢?贾敏的心跳开始加剧。
这个孩子的眼睛有些细长,弯弯的,嘴唇紧抿,尤其是眉毛,既不像自己的柳烟眉,更不像林海的浓眉大眼。再一看胎发,儿子的胎发又黑又亮,而怀里这孩子的头发,稀疏而柔软。
贾敏头顶一轰,忙不迭地将襁褓平放于床上,颤动着双手打开了那层裹布。天啦!不是男孩子,竟是个出生不久的女婴!
想是也被贾敏呆滞的目光吓着了,那女婴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而目不转睛看着孩子的贾敏,一口气未提上来,身子一软,彻底晕厥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黄昏。贾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欲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身子一动便痛得不行。她动了动手腕,还好没什么问题。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说道:“敏儿,你醒了?你总算醒了!”激动的声音中饱含了诉不尽的深情,不用看也知道是林海守在床边。
“我怎么啦?好痛呀……,唉。”贾敏苦笑着说着,手无意识地摸过自己的肚子,她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可眼神直直地像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抓过林海的手来,使劲地摇晃着,哭道:“老爷,快把我们的儿子找回来!不是在东平王府吗?你不方便去,那我去,好吗?一定是英瑶搞错了,她不会是故意的……。我去向王爷解释一下,儿子就会回来了。”说着,贾敏便要起身下床,却被林海使劲抱住了她的身子。
林海用尽全力地搂着贾敏,将她的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肩窝里。林海热泪盈眶地哽咽道:“敏儿……,别这样,没用的。我们以后还会有儿子的,你放心,还会有的。”
贾敏挣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林海的束缚,她扬起脸来愤怒地责问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林家也是世代簪璎之族,堂堂的王爷抱咱儿子作什么用?你说呀!”
林海抱了头,痛苦地回忆道:“那日我抱了孩子进到王府中,王爷亲自出来迎了我,只说有要事相商,便强让旁边的婆子丫环们将孩子抱开了。我陪着在那书房里说了半日闲话,除了对我的大加赞赏,便是谈论我的出身名门,为人又谨慎,当大力提携之话。后来虽也言及某些朝中正议的大事,但原也不是我能处置的,只好随便附和了几句。直到掌灯了,王爷才笑着与我话别,临走前又让人送了一大车补品,说是英瑶送与你的。我虽忐忑不安,但见旁边的婆子们小心抱了孩子出来,又递与我手上,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因当时灯火昏暗,只有上了车才能仔细看清孩子的面容,……孩子早已被人掉了包。”
林海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只是将贾敏轻轻地搂在怀里,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中途我也叫车子返回过,但到了王府门前,那守门的门吏却不放我进去,而随后出来的哈管事则神情肃然地对我说,今日王爷的侧福晋也喜诞世子,王爷正忙着庆祝呢,实在没有时间接见。然后他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王爷说了,今儿个也算是沾了林大人的喜气,大家同喜同贺了。”
贾敏呼地站了起来,不顾身上疼痛,甩开了林海的拽扯,说道:“英瑶不会如此对我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要去找她!我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儿了!”
林海痛苦地吼道:“站住!”贾敏跌跌撞撞地冲了几步,被这一声大喝惊了一跳。她缓缓转过了身子,泪流满面地责问道:“那儿子就这么给了人家?你还是不是他的阿玛?”
此到此句问话,林海使劲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部,“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敏的面前,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他是东平王,是圣上的大舅子,还是当今太子的亲舅父,你告他?如何告他?”
贾敏愣了一下,目光游移到窗外,盯了半晌,她恍如隔世般平静地问道:“儿子就没了?”林海沉默地点了点头,强忍着心碎的感觉起身,想来搀扶住摇摇欲倒的贾敏,但却被她轻描淡写地一推,自己稳住了身形,喃喃低语道:“我还没看清楚咱俩的儿子长什么模样,他就被人抱走了……。早知道就不让你离开额娘的怀抱了,额娘对不起你,儿子。”
林海想上前搂住贾敏,但酸麻的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起来。他枉然地伸出手去,想牵住她的手,但贾敏却看也不看,头也不回地挪步朝门外走去。
林海颓败地就势坐在了地下,欲哭无泪地看着门外,喜悦转眼间便变成了悲伤,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
“嗯……啊……”,几声依依呀呀的婴儿哭声,若断若续地从桌上传来。她的哭声并不大,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她的存在,也似乎只是想引起大人们的注意,但,没有人会在如此情形下,还会想起屋里的这个幼小生命。
她,被所有的人遗忘在了角落里。真正是:生不遇时,遇又非亲。
后来,林海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妙玉,就像她那奇之又奇的身世一样,成为林府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说她是小姐吧,她却又非常不受老爷和夫人的待见。说她不是小姐吧,在她满月的宴会上,东平王府的王爷与福晋又亲自上门道贺,并言及有意将其许配给同样尚在襁褓中的东平世子。
当然,是是非非,纷纷扰扰,都只有身在其中的贾敏,林海,还有那两个姨太太知道。其余如贾敏的贴身丫环子鸾、子佩,管家林宽除了略知一二而已,所有的下人均不知实情。那个接生的婆子,后来林海赏了一个大红包,然后便派给妙玉作了教引嫫嫫。
题外话:本文中的东平郡王穆隆在历史上并无此人,脂胭是将数人合并为一人,但其原型可以从遏必隆身上看到一些痕迹。尤其是换子的情节,借鉴了“贝勒尼堪福晋,遏必隆兄图尔格女也,无子,诈取仆妇女为己生。事发,遏必隆坐徇庇,夺世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