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见那厢走来一僧一道。
僧人边走边笑道:“渺渺真人,此番造劫历世,原是因绛珠仙子还那甘露之惠而起。未曾想,神瑛侍者在那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竟引出这一干风流冤家来!”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美玉,放于手心叹道:“正好完了你的心愿,亦到那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走上一遭。”
跛足道人轻拂袍袖,说道:“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只不知那绛珠与神瑛的公案几时方了?”
癞头僧人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绛珠仙子原是为还那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而去。可她哪里知晓,在那神瑛侍者以甘露久延其岁月之前,因当日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引得洪水泛滥,大火蔓延。那绛珠仙子的真身只是草胎木质,如何承受得起,不久即奄奄一息。幸偶遇文魁星君漫步于灵河岸边,见那绛珠草几欲枯萎,善心偶发,滴龙血润其根茎,故此草果如血泪,胭红欲滴。”
那道人道:“如此说来,这一段故事岂不更为琐碎细腻?只不知那文魁星君现在何处?”
那僧道:“早在神瑛侍者下凡之前,那星君已下世造历凡尘。此番警幻虽未明示那绛珠仙子,却欲趁其偿还灌溉之情之际,亦了结此段公案。只是天机不可预泄,想那一干人陪着入世,又岂只是一个情字可述?只愿你我能早日度脱几人,也算是一场功德了!”
跛足道人笑道:“这等情痴色鬼纠缠不清,空与那市井俗人平添了多少风流野史?你再夹带了这蠢物,岂非更是添乱?”
僧人捋了捋胡须,笑道:“你道它是平常的石头?想那女娲娘娘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下单单剩了一块未用,此石本已通灵。况因缘际会,早已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堪堪已是古今中外第一情痴是也。”
跛足道人笑道:“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也留人。石也罢,人也罢,左不过是有债的还债,有恩的报恩。那无冤无仇的,便白在那世上走一遭罢了!”
僧人又晒笑道:“如今你我是去那太虚幻境,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若不快些送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又不知要惹出何等风流韵事。”
忽然,天边笼罩起五彩霞光,癞头僧人看了一眼灿若烟花的五彩祥云,笑道:“说不得,说不得,那一干冤家已有数人即将转世,此番痴情孽情,皆是他们的造化罢了!如今正有一个生不逢时的即将下界投胎,我且去助他一臂之力。与你说了这半日,还是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
跛足道人笑道:“妙极,妙极!”说罢,两人忽然都不见了踪影。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都城应天府的光禄寺署正林海府邸,这林海原姓西林觉罗,简称林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探花,本贯姑苏人氏。祖上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已经五世。因隆恩盛德,远迈前代,加封两世至如海之父。至如海,便从科举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俱是堂族。
此时的林府,门庭清静。晨曦薄雾笼罩下,鸟啁啾鸣,暗香浮动。
上房大院内,却是两名穿着素雅的年轻媳妇,领着一干婆子丫环候于廊下。最里间隐隐传出妇人的痛苦叫声,不时伴随着婆子焦急地安抚声,“太太用力呀!再坚持一下就出来了。”
正间的堂屋内,一位气质儒雅,书卷气十足的青年男子独自时走时停地来回踱着步。旁边除了随侍的管家,还有一位长眉紧锁的太医,两人除了小心地听着那屋的动静,只是低首肃立在门边。
忽然,那屋传来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旋即一个婆子抱着一个襁褓跑了出来,一脸欣喜地回道:“恭喜老爷,太太生了一个公子!”
林海喜欢不已,忙笑着问道:“夫人可好?快给我瞧瞧。”
那婆子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了给林海,恭敬地回道:“太太只是累了,还睡着呢。”
林海瞪大了双眼,一边望着婴孩,一边笨拙地变换着手势,嘴上仍然不忘了嘱咐身后随着的管家:“哦……,你赶紧让人把参汤煨上,一会儿给夫人端了上来。”
管家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应了一个“是”赶紧就退了出去。而在他出去之前,那太医在知晓了贾敏母子平安后,早已告退。
林海抱了孩子正要抬脚往里屋走,却见门帘一动,侍妾李氏与陶氏并四五个媳妇和丫环走了进来。
见林海正准备进里屋,李氏忙笑着提醒道:“老爷且慢,待太太请进时再去,也不急于此一时呀!”周围的奴才均清楚李氏的意思,产房血污未尽前,男人不能擅入,这是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不过,很快便有随侍在李氏身边的婆子们,在主子的示意下领了两个丫环赶紧进去帮着收拾。
李氏与陶氏则笑着上前向林海齐声恭贺道:“贺喜老爷和太太了!”说着,两人便屈膝一礼。林海合不拢嘴地摇头笑道:“何必多礼,夫人身子虚弱,家里的事务还要靠你二人好生料理才是呢。”
李氏满脸堆笑地应道:“老爷就放心罢,这外面自有老爷自己打理,里头不还有太太嘛。”正说着,却听门外一阵喧哗之声。
林海眉头一皱,正待喝叱外面的下人,怕惊扰了贾敏休息。却听管家林宽在帘外声音略带慌张地回道:“老爷,外面东平王府的哈管事有要事求见。”
林海一怔,东平郡王穆隆?那可是先逝皇后的长兄,当朝一品大员。林海虽百思不得其解其来意,但亦不敢唐突慢待了对方。忙将怀里的幼子递与先前的那个婆子,自己则微咳一声,凝神答道:“既是东平郡王府上,就请至前书房候茶罢。”
且不说林海正欲另换衣袍出去见客,却听门外的林宽压着声音正欲拦阻某人进入。“这位大人且稍等片刻,我家主子这就……出来了,哎……你不能进去呀!”
“咣当”,帘子被人突然从外面挑起,眨眼之间,几个人已闯了进来。
竟敢在自己的府上撒野,林海沉稳的脸色顿时变得黑青,正待发作。婆子怀里的婴孩却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惊醒,撇了撇嘴角,“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而陶氏与李氏躲避不及,慌乱中只得进了里间稍安。
不等林海叱问,带头进来的一名长袍锦带的中年男子率先辑首礼道:“林大人请恕下官及属下无礼了。因有急事需请大人过府一叙,王爷再三叮嘱,不能耽误了。在下只能冒昧硬闯入宅,林大人,请。”
林海浓眉紧锁,手撑桌面冷静地说道:“既是王爷有请,下官自当听命前往。不过,”林海话头一转,目光望向正在婆子怀里大声哭泣的孩子,“贱内刚刚产子,还请王爷通容下官另择他日登门请安。”
孩子的啼哭愈加大声,林海顾不上再看那哈管事一眼,转而皱眉对婆子说道:“可是吵醒了闹得慌?为何啼哭不止?”
那婆子正待回话,哈管事却嘴角一扯,微瞥了一眼婆子怀里的襁褓,对林海强笑道:“林大人既然舍不得令郎,不如一并带上,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若违了王爷的口谕,不仅下官担待不起,怕是林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说着,哈管事便不顾林海张手欲拦的怒容,向旁边的几名壮汉一递眼神,命令道:“还不快些扶林大人和公子上轿?”而早已肃立于林海周围的几名男子突然围拢了过来。不待林海反对,其中一人从婆子手中抢过襁褓,另外两人上前将林海硬挽着,中年男子则再次凑近了林海的耳旁,低声附耳说道:“看王爷面上,敢烦大人配合,林大人,哈某得罪了!”
这一群人早准备了车轿停于后角门,林府下人本就不多,一路行去,很快便出了府。如一阵风似的来,又如一阵风似的去。屋里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老婆子,还有急得乱跳脚的林管家。
里屋的李氏与陶氏吓得忙捂了嘴,听见外屋一丝动静也没了,才敢小心地探头一看。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也没人敢此刻公然去东平郡王府上要人。林府顿时陷入了一片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之中,除了尚昏迷不醒的贾敏。
此刻婴儿的襁褓已在林海怀中,他睡得十分安稳,丝毫不知自己很快便要离开亲生父母的身边。车轮嘎吱嘎吱地压过坎坷不平的石板路面,单调的声音在心乱如麻的人听来,不亚于另一种心灵上的折磨。林海试图挑起车帘看看窗外,但车厢外很快便有人沉声说道:“林大人请好生坐了,否则出了什么意外奴才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林海拢了拢孩子脸边的包巾,看着他恬睡的小脸,心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自己与那东平王府素无纠葛,更无过节可言,想近段时日朝中上下也是风平浪静,这穆隆挟了自己与小儿前往,究竟所为何事呢?饶是那林海想破了脑袋,他也万万想不到,对方打得竟是他儿子的主意。
原来这东平郡王穆隆虽为皇亲国戚,且位高权重,可谓是康熙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因其早年长期征战漠北塞外,频繁地鞍马劳顿。虽战功绝著,荣封东平郡王,可府上无论嫡福晋还是侧庶福晋,均无任何生育,只一侍妾膝下有一女。
因贾敏与其侧福晋钮祜禄英瑶乃从小相识的闺阁好友,两人经常请了对方来府中小坐。偏生贾敏怀孕的喜讯也是坐客于王府时,由太医诊得。故在钮祜禄氏的盛情相邀下,贾敏便也请了那位太医为自己诊脉。巧的是贾敏传出喜讯不久,那英瑶也相继诊出了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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