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前些日子下了两场雨后,外面的天儿便一直不冷不热的,今早一起床,便见暖日,总算是放晴了。长亭叫人弄了一把椅子搁在庭院中,晒晒太阳,去去霉气。她又把小时候喜欢看的《异国图志》翻了出来,比起从前,倒是少了几分消遣的心思。
麟音称她想上学,想学习大秦文化。尽管大秦对于女子上学倒是没有什么非议的,但长亭也不好贸然把一个异国公主安排进书院里,便给她寻了一个懂点戈戎语的女先生每日给她授课。小麟音对大秦充满好奇,虽然听说她的生.母是秦人,但说起秦话来,却是要比她的姐姐差上许多,统共也就几句话能说得顺溜,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听她自己的意思,她是听得懂秦话,却不怎么会说。这几日的相处,长亭才发现那日宫里异常精明的小女孩也不过是个小糊涂,学了一日的秦语,却还是分不清椅子和桌子。
“......关于那位女先生,属下叫人盯着她了。”殷九禀报道。
“你辛苦了,这些事让下面那些人做吧。”长亭说道,“本宫想让你继续查陈大夫的事。”
自从出了陈大夫的事情后,长亭确实不敢再放松警惕了。尽管这个女先生身材略微丰腴,看起来慈眉善目,面上瞧着应该没什么坏心思,可长亭还是不敢完全放心,始终叫人注意这她的动向。
“是。属下刚刚去了陈大夫家中,他家人失踪,是他的邻居在帮忙处理后事。”
长亭眉毛一挑,放下手中的书,问道:“邻居?有意思,那两家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或许,他们应该知道陈大夫跟什么人接触过?”
殷九回道:“属下悄悄问过了,皆是不知。”
“不知?或许只是不想说吧。”
“公主......比起这个,属下更怀疑陈大夫根本没死。”
“哦?”长亭面无表情的笑了笑,“这个也不是不可能,你且去查查清楚。”
“是!”
殷九走后,长亭陷入沉思中,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叫她平白生出一身凉意。
“公主,管家来了。”青岚向她通报道。
“让他进来。你去看看麟音公主怎样吧。”
“是。”青岚走后,郭尤便不慌不忙进来了
“长公主殿下安康。”
郭尤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呈给长亭看,并说:“公主,宫里的赏赐下来了。“
“赏赐?”长亭茫然地看着郭尤,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拿过单子细细来看。
待看清楚上面写着的名目,才明白算是怎么回事。
想必也是小皇帝补偿于她的。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很清楚他现在也是捉襟见肘,姐弟俩何须这些客套?她既没有失.身,事情也没有传开到众所周知,这个委屈她还是能吞下的。毕竟商贸之路真要开起来,有益无数啊。
长亭想了想,对郭尤说:“清点好,收进库里吧。算是本宫替皇上保管着。”一旦小皇帝有需要,田庄,铺面,她会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支持他,虽然填不了国库上的洞,但能撑几时便几时,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还有就是......永安侯已经知道侯夫人弟弟的事了,侯爷已经同意公主的提议了。”郭尤说到这,偷偷看了眼长亭的脸色。
沉默了好久,才听到她口中一声叹息。
人是会变的吧?
郭尤又补了一句:“侯夫人好像被禁足了。”
“这样啊.....是该反省反省了。”长亭叹道。
人果然是会变的吧。
柳氏是,她亦如此。
当年那个张开双手将她们护在身后的大姐姐,是不是,已经被金迷纸醉给腐蚀了呢......
四年前的江南,白度茶山上的那位不同于其他女子一般温婉的泼辣姐姐,那个敢把前来搜人的壮汉骂得狗血淋头仓皇离开的女子,是不是已经回不来了?
两年前的宫宴,采茶女摇身一变,成了永安侯新续的夫人,而她,亦是让侯夫人惊讶,或许她也没想到,当年自己救下的是位公主吧。
她想上前相认,却又不敢,只是没想到,这个侯夫人却装作不认识她。
势力,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这是长亭后来对她的印象。
从那次宫宴后,两个人每每撞见都是不对盘,起初她还百般忍让,可终究还是小女孩心性占了上风,到后来便也不肯让了。曾经的救命恩人,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两人势如水火不相容。
“公主......”
“要不,还是算了吧。”长亭将书合上,失了看下去的兴致,“本宫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
郭尤弓下.身,目光一片温柔:“公主多虑了。侯夫人做了错事,便要承担后果,再者,嫁过去是冬月自己的选择。”
“哎......”长亭微微苦恼。
这时红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一条手绢交到长亭手中:“公主,这是王嬷嬷要奴婢送来给公主瞧的,说是侧门有位神神秘秘的女子,她说公主看了就会明白了。”
长亭将手绢展开,看见上面绣着的两片小叶子,顿时便明白手绢的意思。
终于来了。
“将她带进揽月居来,仔细着不要被人撞见了。”
“是。”红云一头雾水,照着吩咐去了。
“是.....侯夫人?”郭尤猜测到,永安侯夫人采茶女出身他是知道的,这手绢绣着的便是茶叶。
“嗯,”长亭站起身,“你在这里等着本宫。”说罢便进了内室。
红云很快将那名女子带到,关上门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不等长亭出声,她便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吓了长亭一跳。
“公主.....”
女人取下斗篷,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极度憔悴的脸,正是永安侯夫人。
“侯夫人折煞本宫了.....”
她不能否认看见这张病怏怏的脸有些动容,可她也拿不准她此举的目的,现在的永安侯夫人,她不懂。
“公主别叫我侯夫人了,”柳茗自嘲的笑笑,“我本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姑,公主是知道的......”
长亭抿着唇,不知道如何接话,便让她在一旁坐下,想了想又道:“夫人前后态度不一,让长亭困惑了,夫人有什么就说吧。”
“......侯爷得知......事情后,狠狠地惩罚了我,我悄悄去看了冬月的情况.....我真没想到,她是当年那个跟公主一起的小女孩,”柳茗想起往事,心中悲戚,摸了摸快要掉下的眼泪,接着道,“被关的那几天,想了很多,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如此不堪入目。自白度山一别后,爹娘一前一后走了,茶圃的主人想要强占我为妾,我带着弟弟逃出了城,却因为身无分文一直流落荒野,啃过树皮,也跟野狗抢过食,这是当时被撕咬出的伤,”她伸出右手臂,上面赫然蜿蜒着一道狰狞的伤口,说到这,柳茗已是泣不成声,曾经明媚的双眼似乎也因为这些变得黯淡,“几乎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侯爷救了我.....穷怕了,苦怕了,看见如此繁华的平阳京,一下便迷了眼,整个人像是着了魔。那次宫宴,我一眼便认出了公主,可是心里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出身被所有人知道,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以为装作不认识就能过去一辈子,以为蛮横一点就不会被人欺负......”
叫人去伤害冬月,实际也是她第一次这样做,待看清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孩的脸孔时,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长亭听着心里一阵酸涩,她没有想到柳茗还有这样的经历,还恶意揣测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博取了永安侯的欢心,原来.....
长亭心底升起一股羞愧之情,她这样恶意揣测,跟那些无知爱嚼舌的妇人有什么区别?
“我不求公主能原谅我往日的不敬,我会叫弟弟好好准备,迎娶冬月姑娘的。”
“别这样说,你救过本宫一命,”长亭连忙道,“你年长于本宫,按理说这些话不应该本宫来说的,但是本宫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了,本宫相信永安侯最初看上的是你的本心。”
长亭越是这样说,柳茗越是觉得这两年间自己过得太混了,只怪自己没有早点清醒过来,非要等到见了血才醒悟。
“冬月的身份,你猜到了吧。”长亭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一紧,“先帝去了,本宫也没有顾忌了。她是你们卞州董巡抚的女儿,董玉蘩。四年前董家离奇灭门一事你肯定有耳闻吧,她是唯一活下来的。本宫带着她逃到白度山,是你救了我们。”
四年前先帝微服私访,途径卞州。
也是那一年,她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腌臜事,让她至今无颜面对那个人。
柳茗也沉默了,那个惨案惊动了整个卞州。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大胆,现在反而不如从前。
“那件事,的确太离奇了......”
长亭心里冷笑,离奇?或许现在也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这些说与你,也表明了本宫的诚意,本宫会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给冬月,你且放心吧。”
“不是,公主,我没有这个意思,”柳茗急忙解释,经历了这件事,她才明白什么都不如安分守己来得舒服,“我是偷跑出来的,被侯爷发现就不好了。除了自省,还有一件事拜托公主,恳请公主能向冬月说说,让她劝劝我弟弟,我弟弟喜欢她,一定会听她话的。”
本是沉闷的气氛,听到这长亭却又是疑惑,心里又是想笑,之前还说是冬月属意男方呢,看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到底怎么了?”
“那混小子说要参加会试!”
“会试?”长亭托着腮想到,她没记错的话,四年前柳茗的弟弟就过了乡试了,参加会试自然是有资格的啊。
柳茗见长亭一脸不解,接着说道:“我嘴笨,说不到重点,是这样的,我叫人看着点他,结果回来的人跟我说听见他和一群公子哥在商量着如何舞弊!这
、这怎么能行呢,我叫他不要去了,他不听,我只能来求求公主了。”
长亭大惊:“舞弊?!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