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见门外那一声暴喝,青岚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差点将里面的药撒了出来。
“是谁在外面胡言乱语?”突来的转折,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陈大夫满布皱纹的双眼不悦的虚眯着,气得胡子抖了三抖。
青岚打眼一看,竟然是周彧,他一手扒着门框,身子虚脱几乎站不稳,见满屋子人都惊讶的望着他,连忙打起精神,强撑着自己挺直背脊,然后抬脚跨进屋子。
“这碗药,不能给殿下喝。”周彧再一次说道。
青岚皱眉:“为什么——”
“——你这后生倒是狂妄,老夫在公主府随侍多年,你且说,凭什么老夫的药不能喝?”被人质疑,陈大夫倒是一脸镇定自若,只是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暗示周彧说话小心。
陈大夫没见过周彧,他是先帝拨给长亭的人,原先也是御医院的。自长亭和周彧成婚后,长亭就没有传唤过他,偶尔小病小痛的,也只是叫驸马府里的大夫,免得被先帝知道,又要一阵担心,若是因此降罪于谁,那倒是她的过错了。
陈大夫见周彧不说话,又催促青岚道:“快些伺候公主喝下汤药吧,凉了就不好了,莫要耽误了公主的身体。”
青岚几分犹豫的看了眼陈大夫又看了眼周彧,不知道听谁的好,一个是侍候公主多年的老好人,一个是她很讨厌的但是才救了公主一命的前驸马,真真是……叫她糊涂了。
周彧冷笑了一声:“你这老东西,亏你口口声声说随侍公主多年,既是如此,那你告诉我,刚才煎药的时候你偷偷在里面放了些什么?!”
此话甚是骇人,在场的听了皆是目瞪口呆的看向陈大夫,无数疑惑的目光投向他,陈大夫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只见他目光微动,握了握拳,没好气地道:“你这话说得,莫要污蔑老夫!”
周彧只是更不屑的笑了:“污蔑你什么了,我刚才的问题你倒是答啊!”
“你——!”陈大夫气得抬手指着周彧,半天说不出话了,良久才答道,“不过是些安神的草药。”
“安神的草药?”周彧很想放声大笑,可一动牵扯到身上的未好的伤口,只能敛敛笑容,“我看陈大夫面色憔悴,既然是安神的东西,不如陈大夫喝了它,也算是为公主试药了!”
陈大夫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抖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心里也有了些畏惧,只是面上仍是不显露出来,只是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对着周彧怒目圆睁:“喝就喝!老夫看你要耍什么花样!”说罢从青岚手里抢过药碗,咕咚咕咚几下喝了个精光。
“现在相信老夫了吧?耽误了公主的身体你担得起吗!真是不可理喻!”说罢陈大夫便气急败坏的拂袖离去,在某些人眼里这个举动更像是落荒而逃。
青岚跟在长亭身边多年,纵然性子活泼但也是个极其心细的姑娘,她对刚才的事心存疑惑,也看得出周彧应该还有话要讲,便做主遣走其他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他们三人在室内。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隔着帘子,青岚问道,低头看公主紧闭着双眼不好受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焦急,“你快说!不要以为你以前是驸马,我、我就怕了你!你现在是公主府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若是撒谎延误了公主治病,我身为公主府的大丫鬟,治一治你还是能的!”
“他在药里放了有毒的粉末。”周彧微微皱着眉说道。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他看见长亭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越发的阴沉。
青岚大惊:“你说什么?你看见了?”
周彧摇头,青岚正疑心,周彧又接着说:“我虽没有亲眼看,但是煎药的炉子下洒了一些不起眼的粉末,正好我认识,是曼陀罗磨制的粉。我问了外面的丫鬟,都说这药是那个陈大夫亲自熬的未曾假借他人之手,所以我才来诈他,没想到他真中招了。”陈大夫煎药的时候他躺在屏风后面的榻上,老东西估计太紧张了,没发现后面有人。只是当时他未曾醒来,等他醒来陈大夫已经熬好药呈去揽月居了,本来他到没发觉哪里不寻常,待其身走到煎药的炉子边,看到地上那显然是不小心洒出来的粉末顿说心中生疑,闻了闻才惊觉大有问题。
只是青岚越听越糊涂:“既然药里有毒,陈大夫怎么敢喝下它?”
“药粉应该是微量的,相当于慢性□□,他现在喝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三天之内他必会找借口回家养老去。”
“……”青岚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突地站起身,“这老东西,公主这么多年来待他不薄,没想到他竟然藏着这样恶毒的心思!我去把他拿下!交给官府定夺!”
“等等!”周彧拦住她,“这事不太寻常,私以为这应该不是他个人的主意,他背后肯定有人,我们不要打草惊蛇,且看他要做什么。”
青岚冷静下来:“如此……也好,只是公主不能再耽搁,烧糊涂了怎么办?”
烧糊涂了我也愿在她身边侍候一辈子。
他心里这样想到,嘴上说:“这是我从药炉旁边拿的几副药,我看了下,应该没有什么不对的东西,可以另熬了给公主服下,若是不信的话你可以再找一个大夫看看。”
青岚倒不是不信他,周彧要害公主的话,之前有好多次绝佳的机会呢。
只是,这前驸马是要改过自新吗?
“那我先去熬药。”青岚拿过周彧手里的几副药,揭开帘子走出来,“这事不小,我还是传个信儿给皇上。”
说罢便要向外走,周彧一听只能再劝:“先别急着告诉皇上,皇上疼惜殿下,若是知道了不定会发生什么。这个陈大夫背后要是真的有人,惊动了他们,想要一网打尽就难了。“
青岚想了想,是这个理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出了门叫来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在揽月居的后院架起煎药的炉子,准备自己亲手熬药。她还是让殷九检查了几副药里都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
卧房里,青岚走得匆忙,只剩下周彧一人。
没了旁人,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看着长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热切起来。
他的公主……他的公主。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这样靠近她了。
想到这,周彧将拧好的绸巾搁在她的额上降温,原本规规矩矩的手不由自主地滑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她是做了什么噩梦吧?
梦里的人或许是他,不然为何如此难受?
“孩子……”他正兀自想着,长亭突然梦吟了一声,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字眼,让周彧顿生无边悔意,犹如遭受着凌迟一般痛苦。
“想容……”他叫着他的闺名,俯下.身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他曾经无数次调侃过她,却不曾想这个名字成了他最想说却最无法叫出口的……
周彧还是周彧,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是心念一动,便轻轻地含.着她的唇.瓣,缱绻的厮.磨,良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最后一次了,一定是最后一次。
“以后,皇上会为你重新觅得良人吧?也会有一个和他的孩子?而我,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不让别人伤你毫发就好。”他说完这句便沉默了,规规矩矩地退到帘子外守着,时候到了再去换一次绸巾。
青岚熬好药进来看见的便是他如此本分的样子。
后来的事便是青岚和已经回府的红云在照料了,公主这次倒是好的很快,不出三日,烧全退,除了身子还有些乏力卧在床.上休息外,其他病症俱是没有了。
只不过,有一点真叫周彧说准了,公主刚醒,陈大夫便借口年事已高不宜再伺候公主想安度晚年云云为由辞别了公主府。
然,第二日传来消息,陈大夫一家老小全部失踪,他一个人死在了城郊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