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生特别交代了太太来了,太太不能看到太血腥的东西,所以下属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旧床单把瑶楚楚整个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眼上颤着纱布的小脸,然后由两个人把瑶楚楚抬出来的。
意外的,太太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听闻这个瑶楚楚是太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但却与其母数次对太太下毒手。先生如此惩处她,虽说手段残暴了点,但却也是她罪有应得。但据说太太是个良善之人,他们以为,太太在看到了变成这样的“妹妹”之后,脸色多少会有点儿异变。
但却没有。
又或者说,是他们没发现而已。
在看到瑶楚楚被裹着的身形之后,凉至的脸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床单很薄,而瑶楚楚的身体又在流血,没一会儿那血便浸红了床单,凉至看得清楚,但还是未置一语,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夜廷深便开始有点儿担心了。
他摸不太清凉至此时的情绪了。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凉至根本就还不知道,瑶楚楚根本就不是夏漠寒的亲生女儿!瑶玥骗了苏笑和夏漠寒十多年,如今,瑶楚楚也就着同一件事情骗了他们!
“款,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理好不好?我们回家。”夜廷深揽过凉至的肩,担心地看着凉至苍白的脸,“你这样,我很担心。”
凉至回神,看了夜廷深一眼,摇摇头,轻轻推开他,走到了担架旁边。
瑶楚楚此时是醒着的,因为被放上担架前有人泼了她一桶冰水,这会儿被床单裹着她仍旧在瑟瑟发抖,发尖都湿透了。
见状,夜廷深便示意抬着担架的人将担架放下了,自己则走到凉至的身后。万一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在第一时间保证她的安全。
“疼吗?”
让所有人都惊愕的是,凉至蹲了下来,轻轻将裹在瑶楚楚身上的床单压了压,使瑶楚楚露出一张完整的脸,然后说了这两个字。
语气很轻,让人辨不清她那是真的温柔还是仅仅只是无力。
只有夜廷深听得出来,凉至说这话的时候,那听似格外沉静的语气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是太愤恨了,所以忘记了要歇斯底里,再者,她从来都是不会歇斯底里的人,无论何时,何地。
瑶楚楚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呛了气,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夜廷深忙把凉至拉起来拽到了一边,不让他被瑶楚楚咳嗽出来的气息沾染到。等到瑶楚楚停止咳嗽了夜廷深才松开她,却怎么也不让她靠近瑶楚楚了。
凉至这才看见,瑶楚楚咳嗽出来的唾液里夹着黏稠的血丝,血的腥味闻得她只想作呕。一下子就想到了两个多月以前瑶楚楚活活将一只猫剥掉了毛皮致死,然后诡笑着往自己嘴里塞着。
那个时候,瑶楚楚就说不了话了。但一开始,她还能心平气和地在写字板上写字,等到后来情绪激动的时候她把笔都摁断了。过程中瑶涔一直死命按着她,也多亏了瑶楚楚准备了那么一出,瑶涔才没有对她上下其手。
那时凉至才知道,瑶楚楚消失的那段时间正在美国,被某不知名组织剥夺了出入境的权利,困在美国无法回来。那个组织的人虽然没有直接对她实行强制关押,但却或直接或间接地促成了瑶楚楚在美国所受的一系列伤害。听瑶涔说,他的人在美国找到瑶楚楚的时候,她身下淌着血,早已经不省人事。
瑶涔是瑶楚楚的小表舅,大瑶楚楚十岁出头的样子,对瑶楚楚可谓溺爱和纵容。甚至凉至都要觉得,瑶涔对瑶楚楚的那种宠爱,根本就不是单纯的舅舅对外甥的爱!
她记得当时瑶楚楚在写字板上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姐,还记得菜菜的味道吗?想不想回忆一下?
菜菜就是那只猫。
那只,陪着凉至度过了一段不怎么愉快的时光的猫;那只,凉至在父母心生了罅隙之后唯一能够吐露心声的猫;那只,她难过地坐在屋外花坛上时会用头顶着她的手掌的猫;那只……最后被瑶楚楚残忍地杀害,最终致使凉至过敏险些致死的猫!
光是回忆起了这一段经历,凉至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泪流满面了。她不想,也不愿再与瑶楚楚说过多的话,转过身就离开了。临走前,她轻声对夜廷深说:“给她个痛快吧。”
凉至离开后没多久,瑶楚楚的生命被终结。
终结的方式并不如她意想中的痛快,很残酷,死无全尸的那种。然而当时汽车已经开出去了,所以凉至并没有听到凄惨的叫声。
她在车上坐着,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去。果然,被勾起了她不愿回忆的回忆总是不好的,她执意来这个地方就是个错误!
*
回到家里之后,凉至便把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浴缸里了,闭着眼,仰面躺着,似是想要缓解自己的倦意和疲惫。
——对不起,爸爸。如果您真的在天有灵,或许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两个孩子自相残杀到今天这个局面。但是,我们还是互相残杀了,方式和过程怕是比您想象中的要惨烈得多。今天这个结局或许不是您愿意看到的,但于我和她而言却是最好的。因为我们都清楚的知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否则只会永无止境地厮杀下去。爸爸,我反悔了。来生,我不再做你的女儿。
热气氤氲,凉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放松。放松下来后,才觉自己竟是那样的疲累。她忘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如今的她体质大不如从前,早就禁不起折腾了。
然而,意识却渐渐有几分模糊了。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醒着的还是梦着的,涌上大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好像有点儿窒息了。
外面的夜廷深见浴室里许久都没有动静,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开了锁闯进了浴室里面。一进去,他差点儿没吓得心跳骤停,立马大步上前便昏过去的凉至从水里捞起来,快速拿了浴巾将她过去来平放在一旁,按压着她的胸口,给她做着人工呼吸。
好在发现得早,凉至又本是水性极好的人,但夜廷深却吓得整个呼吸系统都差点儿宕机了。凉至醒过来后,他罕见地没有对她嘘寒问暖,而是在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沉声离开了浴室。
他生气了,接近愤怒的那种,所以,才在凉至意识尚未完全恢复的时候就把她一个人扔在了浴室里面。等凉至反应过来之后懊恼地换上衣服出去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闷闷地抽着烟。
凉至几乎没见过夜廷深抽烟,又或者说,夜廷深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抽过烟。但凉至知道,夜廷深是会抽烟的人,虽说没什么太大的烟瘾,但他办公室以及书房的抽屉里总会放在一盒烟。
轻叹了一口气,凉至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怒他了,虽说刚刚只是个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但落在他眼里,难免就变了味道。
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凉至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硬着头皮走上前,将夹在他手指之间的烟抽出来扔在地上踩灭了。他的手指真是好看,还戴着两人之前的戒指。凉至这才想到自己的手上光秃秃的,难免有点儿尴尬。
再看夜廷深,阒黑的眸子看都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扫过被她踩灭了的香烟,刚想离开阳台,却被她一把抱住了,湿湿的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又怕他生气,讨好似的仰头啃咬着他的下巴。
夜廷深却无动于衷,任由她笨拙地沿着他的下颌亲吻着,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有一副坐怀不乱的架势。
凉至却不死心,手沿着他的胸膛而上,渐渐攀附在他的肩上,最后干脆捧着他的脸,作势就要吻他的唇。他比她高太多,如今两人都穿着家居平底鞋,他又故意甩她脸色看而不低头,所以即便踮脚凉至还是没法吻到他的嘴唇,便急了,索性揪着他的衣领拽了他一把。
然而,温软的唇瓣却只落在了他的脸侧。刚刚,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贴合的时候,该死的夜廷深居然偏头了!
换做是以前,凉至早就不理他了,该死的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可现在不同,现在犯错的人是她,理亏的人也是她,所以她没理由撂挑子走人。
“廷深~”吻他不成,凉至便开始撒娇了,抬手抚摸着他的下巴。男人的下巴又有了心生的胡渣,怪扎手的,凉至只碰了一下就缩手了,见他仍然不为所动,便鼓了鼓腮帮,咬唇,甜腻腻地喊了声:“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