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确实有些平淡,覃夫子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接着说道:
“这婴儿满月的时候,韦府大摆筵席,宴请各方亲朋好友,但有一个七老八十,形容邋遢,又老又丑的碧眼胡僧却不请自至,让伺宴的仆人们好生厌恶,虽然没有当场赶出去,却也是断断不能让他坐到堂上贻笑宾客的。好在那胡僧领了斋饭,对仆人们的冷眼倒也并不在意,径自在外面的庭院铺了一张破席,便怡然就食。”
“宴中韦夫人将爱儿抱出,众位宾客祝福的祝福,赠礼的赠礼,一时众星拱月,真是热闹非凡哩,那吃白食的胡僧,就没人管了。但韦夫人生性仁厚,见此胡僧独坐庭中,虽然衣衫褴褛,但一饭一食,怡然自得,颇有释家高人的风范,便亲自上前施礼致意,为爱子祝寿祈福。”
“夫人抱子出庭,却没料到,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覃夫子故意卖了个关子,“各位看官,你道会跟着发生些什么?”
好些人已竖起起耳朵,有人却哄然道:“卓夫子,你照说便得了!”。
唐子清拈起一杯清茶,也留起了心来。这故事她曾在一本叫《太平广记》的笔记小说中见过,只是从来没当真过罢了。
“其时秋风萧索,落叶满庭,那胡僧忽然放下饭食,自阶下缓缓起身,看着夫人抱着婴儿徐徐走近,一双碧眼,满目感怀。”
“夫人乃心思慧敏之人,看那胡僧目露感情,心中已有所感,逐上前道,‘愿借大师吉言,使我儿增福添寿,望大师不啬嘉言’,那胡僧凝望夫人怀中婴儿良久,才缓缓开口,‘忽忽一别已三生,君久别无恙乎?’”
这胡僧说话的对象,竟是韦夫人怀中的婴儿。
“那婴儿方才被一班宾客将小脸摸来捏去,本已十分厌倦,正贴在母亲怀中不肯见人。听闻胡僧之言,却忽然转过头来裂嘴而笑,似是十分欣悦,那模样既稚拙可爱,又像十分成熟,竟令人想起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之意来。韦夫人只觉心中神妙,不禁问道,大师,我儿出生不过一月,何来与大师久别之说?”
一个邋遢胡僧,与一个雪玉婴儿,这想象委实别开生面,吸引得不少人已停箸顿筷,等着下文。
“那胡僧本不愿泄露天机,韦夫人却再三央求,‘大师,人世苦短,譬如朝露浮蜉,却需饱经苦乐离忧,这孩儿是上天予我最大的福气,大师何忍拒绝一个慈母的殷殷切切意?”
“这韦夫人见识非凡,亦是一个与佛有缘之人,胡僧逐解释道,‘夫人的爱子,前生乃蜀相诸葛武侯,当年蜀人受他福泽良多,而今世他亦将为蜀帅,当镇蜀十八年,受蜀人之福拜。昔日我在剑门修道,与他相交甚好,一个月前听说他降生在京城韦家,故不远而来,只为与故友一面。’”
诸葛亮的名气实在太大,这覃夫子居然能将韦皋生生扯成武侯转世,果然不愧成都第一名嘴!
当即有人忍不住道:“夫子这故事编得妙,该可以向韦连帅讨赏钱了!”
“哎,各位是否与夫子一样,也觉得胡僧所言太过神异?”覃夫子又喝了一口茶,却不慌不忙道,“但韦夫人却深信不疑,还特地为爱子取字‘武侯’,至于韦帅是否镇蜀十八年,功绩堪比诸葛武侯,那便只能留待时间印证了。”
向座中一揖手,道:“若十八年后预言兑现,夫子仍有幸与各位共此一座,还望各位不要吝啬几个赏钱哩!”
讲故事的真谛,便是半真半假,先使自己感动,再使别人相信。
当然别人不相信也没关系,只要觉得有趣,肯掏钱打赏,就已经足够了。
符载早已让堂倌端上满满一百钱,笑道:“十八年太长,这赏钱就不用等了!”
覃夫子看着满盘铜钱,眼睛也映得雪亮:“符公子果然慷慨之人,夫子就却之不恭了!”
听完一段故事,张芬早已点好了菜。
菜肴陆续端上,唐子清看着满盘鲜艳的麻椒水煮鱼,却觉得有些牙疼。自从成为练气化虚的高手体质后,她不但吃得清淡,食量也变得很小。
她体内似乎有一种源源不绝的生气,只需摄入很少的热量,便可以维持身体的代谢。
只喝了几口最矜贵的芙蓉燕菜汤,就对张芬说道:“我想请张巡官帮我一个忙。”
“子清只管说来,何需客气。”
“我想找那位告诉覃夫子这个故事的禅师。”
作为一个读过唐史的穿越者,唐子清知道历史上韦皋确实镇蜀十八年。
但那碧眼胡僧又怎么会知道?
别人只道这种故事十成是杜撰,但唐子清却知道不是,没有人能杜撰得如此准确。
难道这个世界里,还有其他像她一样的时空穿越者?
张芬却有些愕然,不知唐子清为何突然对一个和尚感兴趣:“若真有这个人,那找他倒是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