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镇上歇了两日也是时候赶路去新山村瞅瞅情况了,换上了男装,转头就看见楚景荣单手端着茶盏笑意浅浅地瞅着她。
孟庭华又蹙眉:“看我做什么,不就是换了身衣服嘛,我都没害羞你害羞什么。”
楚景荣不怒反笑,思绪飘远,悠悠地来了句:“昨晚也不知是谁梦游,居然睡到我旁边来抓着我的臂膀不放手。”
她脸噔地一红,才回想起早晨醒来的时候自个趴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缠着他,而且睡相别提有多难看了。
孟庭华无言地翻翻眼皮子,说:“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劳烦世子忘了它吧。”
“可以。”他放下茶盏。
“爽快。”
“不过有个条件。”他施施然站起来。
“。。。”
楚景荣敛着笑,温和道:“你知不知道个习俗?小姑娘摸了小和尚的光头,就得嫁给他。”
“好似,在哪听过。”
孟庭华目光怔怔地看着他,接着说道:“十三年前董奕珲带着我去了云山的和佛寺,我好像在哪里遇见了个小和尚,他也说了这句话。”
“你还真是傻。”他依旧笑意温润,将孟庭华拦腰圈起抱在了怀里,垂首抵在她肩上,沉沉地说:“当年被你误以为是和尚,到现在我心里还不痛快呢。”
她现在已经是手足无措了,这男人像个铁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身上,顿时没了法子:“你能不能放开先?”
“不能。”
“。。。”那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世子你还真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和尚。”她抿嘴一笑,手也在不经意间抓着他的肩膀。
楚景荣垂眼,声音失落落地:“若不是为了救我,你的腿也不会废了这么多年。”
她笑了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抱着她不觉紧了紧:“当年因着政史之乱,不说董府,亲王府也跟着遭殃,卫王当场被活活气死。”
“然后你被人带到了和佛寺去?”
“嗯,不过我知道回城的机会是有的,只不过时间长短问题,之后遇见了你,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孟府的小姐。”
孟庭华忽地狡黠一笑:“然后就对我暗生情意?”
“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那时的董奕珲还是董奕珲,孟庭华依旧是碧玉堂的小姐。
两人瞒着三姨娘,偷偷驾着马车去了云山的和佛寺的时候,正在下雪,坡道很滑,所以得慢慢驰道。
她还记得自己一路上都缠着董奕珲问他要糖葫芦,问他要杏仁酥,问他要这个那个,要不是董奕珲耐心得很,恐怕早已经将她丢在路边上了。
董奕珲,亦或是苏九,都是待她极好的。
极好得如她亲人,如她兄长。
董奕珲去了寺里找寻那位荣世子的身影,却将她一人留在了屋里歇息啃馒头,见了外面又下了大雪,才兴致盎然地跑了出去。
对着满天的雪花叫啊喊啊的很开心,背后隐隐约约觉得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她转头睁着圆溜溜的水眼睛看着年少时期的楚景荣,在雪地上大声问他:“你是这寺里的小和尚吗?”
他沉默着不说话。
孟庭华跑过去对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其实最惹她注目的是他的脑袋,光亮光亮的小脑袋根本没有头发,稚嫩的脸上蹙眉:“还真是个小和尚。”
“不过还蛮好看的。”孟庭华对着他傻傻一笑,温热的小手抬起来碰碰他光溜溜的脑袋:“咦,好滑呀。”
放下来的时候见他耳根子微红,孟庭华看着他,嘟着嘴:“你怎么脸红了?”
“这位小施主。”他对着她双手合十,敛敛恍惚的心神:“你可知这儿姑娘摸了小和尚脑袋的习俗?”
她无辜地摇摇头。
他的眼睛通明园亮地瞧着她说:“和尚得入赘娶那位姑娘。”
楚景荣那时候就喜欢捉弄她了。
“入赘?娶人?”孟庭华似懂非懂,随即咧嘴一笑:“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楚景荣难得的笑了笑,伸手捏住她胖胖的脸蛋,喃喃道:“这可不好玩。”
“你们这儿吃腊肉吗?”
“姑娘,寺里的僧人是碰不得肉的。”
“喔,那野味呢,我前些天吃了董哥哥带来的野味,好吃极了。”孟庭华想着想着那口水就哗哗地流下来。
他嘴角弯弯:“野味儿也是肉。”
“喔,哥哥你懂得好多。”
“不,这是常识。”
“常识是什么?可以吃吗?”
“常识是笨蛋不能理解的东西,不能吃。”
她这下听懂了,指着他嗲嗲地说:“你居然骂我笨蛋。”
楚景荣默默将她脑袋瓜子上的雪花拍走,低低地说:“没骂,我这是在讲道理。”
“哼,最讨厌你们这种讲道理的文人了,嘴里嘴外的都是讽刺人的,我最讨厌了。”
他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孟庭华并不理解他内心的五味杂陈,抓着他的手指怯怯地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了?”
他仍是对着她温笑:“刚刚想起了些往事。”
二人聊得正欢,寒风瑟瑟的让她生冷,拉拉那位小和尚的衣角,糯糯道:“我们去里边吧,外面冷。”
“好。”
孟庭华指了指西侧,脸色有些担心:“小和尚,前面怎么有好几个奇怪的大叔站在那里呀,都盯着我们看。”
楚景荣这才知道,那些个奇装异服的男人,都是盯着自己的性命来的。然而不凑巧的是,旁边的这个傻丫头为了救自己居然摔下了山谷,自此半身落了个残废,压得他心里莫名地疼。
这一压,压了他整整十三年。
*
这天色已然阴暗了下来,怪阴凉的,孟庭华磨磨唧唧备好了行装,转头犹豫地瞧了瞧他:“那个,我要走了。”
他垂着的眼睛抬起:“不能多待会儿?”
“再晚就到不了新山村了。”
“你真想一辈子呆在那里不出来?”
“大抵,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她干笑,也总不能告诉楚景荣,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吧,何必拖累他。
逃避他是真,赶马去新山村是假。
楚景荣无奈地瞧了眼她,最后只得默然站起来将她抱在怀里,脸蒙在她脖颈里,微微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生痒。
“你怎么就喜欢抱我呢?”
他说:“因为是你。”
因为是孟庭华,他才喜欢抱她。
孟庭华觉得越发喜欢这个男人了。
“白痴,尽说些胡话。”孟庭华蒙在他胸间,闷闷出声,声线颤抖早已是感动的不得了。
“傻瓜,这哪是胡话。”
她傻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泪水蔓延嘴里,格外地苦。
孟庭华蒙头蹭蹭他的衣裳,试图将那多余的泪给擦个干净。
不想让他注意,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城,我该走了。”
“你希望我离开?”
他突然开口问她。
孟庭华身子僵硬,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含糊地应了声:“嗯,世子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那为何还紧抓着我不放手?”
被问到这个问题孟庭华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紧忙地松开手后退几步,垂着脑袋努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景荣眼睛沉了沉,缓缓开口:“孟庭华,抬头看着我。”
孟庭华撇头看着别处,嘴巴喃喃道:“世子你还真喜欢强迫人家。”
“我只强迫特定的人。”
“喔,你还真喜欢捉弄我。”
料到她会不高兴,抿抿嘴,就将她牵了过来,温热的右手掌拖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望着自己。
他蹙眉:“眼睛是红的?”
她撇嘴:“风大,眼里进沙子了。”
他笑:“阿华,我们在屋里,哪来的风。”
“。。。”
*
楚景荣虽有些舍不得她,但新山村那里风水好,用来修身养性是最佳场所。他望了望早已经备好的马车,又低头看了看旁边的孟庭华。
抿嘴,抱她:“还是不要走吧。”
耍赖性子上来了孟庭华也奈何不了他。
两旁的路人集中望向了这里,她脸红,轻咳了两声:“那个,世子,请别耍小孩子脾性。”
楚景荣从怀里扯出一枚碧绿的圆佩递给她:“拿着。”
“这什么。”
“拿着。”
“呃,实在不能拿世子的东西。”她笑着挠挠脑袋。
他脸一沉:“拿着!”
“喔。。”
“还有一个。”楚景荣开始又从兜里掏东西。
“。。。还有什么。”
楚景荣给了她一把钥匙,孟庭华接过来巴望着这串银钥匙。
“这是新山村宅子的钥匙。”
“这个实在是不能。。。”孟庭华有些为难了。
他挑眉:“拿着!”
“喔。。”
楚景荣这才满意地弯弯嘴角,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乖乖在新山村等着我。”
孟庭华眼神暗了暗。
上车前她转头望了望他,远处柳暗花残清风吹拂下,染着刺眼的光晕,那样的楚景荣看得有些不真实。
胸口是钻心蚀骨的痛,孟庭华紧紧抵着车厢板,冷汗浸湿衣衫,嘴唇泛白双眸紧闭,浑身颤抖。
不过她心里庆幸,没有在楚景荣面前旧毒复发。
到了新山村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下车之际双脚还是使不出力气,不过能站得住就好,告别了车夫这才拍拍行囊朝着那所宅子走了过去。
脑袋有那么一刻是暂停的,像是被人敲打了一下,眼前恍惚一片黑暗,顿觉昏天黑地地,她沧然跌坐在地上,突然放大的瞳孔里映着地上一滩温热的黑血。
如此结果,她并不意外。
早该想到这毒狠劲,又常年伴在她身边,剩下的时间恐怕不是两年,只有一年了。
衣袖直接擦去了嘴角上的血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碧玉的时候,那双涣散的眼睛才会找回那么点光彩出来。
她嘴里喃喃:“楚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