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秦燕的新家宽敞明亮,室内的灯光缤纷又刺眼,夏凉寂站在如此金碧辉煌的大宅内,忍不住缩了缩了脚。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仅仅时隔一年,在秦燕的身上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变瘦了,变白了,看起来年轻了很多,但笑容里却总是带着一点疲惫。
那一刻,夏凉寂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在她冲了个热水澡打算睡觉前,她路过厨房,听到那两个阿姨在窃窃私语,“沈家人根本不承认她,现在倒好,又添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哎,这女人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呵,这种别有居心想嫁豪门的女人,什么委屈忍不了?”
……
夏凉寂皱了皱眉,抬起头时就撞见了秦燕的目光。
她被秦燕带进一间黑黢黢的房间里,打开灯,秦燕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她噙着笑,目光温柔,“凉寂,我知道此刻你有许多疑问。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嗯……”她眯着眼睛想了想,“我只想知道你在这里有没有受委屈?”
秦燕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凉寂,你还记得沈良年吗?”
见夏凉寂怔坐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淡淡的补充道:“他就是我即将要嫁的男人。”
“为什么?难道你当年…”
脱口而出的话,却被她及时收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尴尬,那一刻,夏凉寂突然有点透不过气,于是她深深呼吸,然后硬着头皮对秦燕说:“我听说,我姐姐的死和沈家有关。你一定恨极了沈家吧?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和沈良年结婚呢?”
“对!我恨沈家,恨极了沈家!我承认这次千方百计想要嫁进沈家,就是为了报复他们!”此刻,秦燕的眸子里寒意逼人,看着她氤氲着水雾般忧伤的眸子,夏凉寂心里一阵尖锐的疼。
这一年多来,夏凉寂的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在17岁的夏天爱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但最令她感到绝望和悲伤的,不是他不爱她。而是,她爱他,却又不能爱他。
于是,她侧过脸,为秦燕擦去滚烫的热泪后,她柔声对秦燕说:“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三天后,秦燕的婚礼如期举行。
是在沈家废弃的老宅内,据说只有这样,沈家的反对者和媒体才不会找上来。
夏凉寂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下重遇沈良烨。
那天上午,夏凉寂不慌不忙地赶到这里。
宅院很大,但是里面的房间却很小,几个人一起挤在一个房间内,就更闷热了。
趁造型师正忙着给秦燕做发型,百无聊赖之际,夏凉寂索性拿着沈良年给她找来的蒲扇去天台上乘凉。
她扇着扇子,木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直到她看见沈良烨从车上走下来,那一刻,四周极静,暖黄色的日光洒下来,照在他清冷的侧脸,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夏凉寂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的情绪也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于是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三百万!三百万!”
她朝他跑去,结果,她的双腿一抖,整个人就这样从楼梯上翻滚下来。
她趴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挣扎了半天却站不起来。
幸亏楼层不高,所以她除了鼻子流了一点血,腰部有点外伤外并无大碍。
沈良烨站在一整片日光里,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一直埋着头的她终于抬起头来,略带羞涩地看着他笑,而将她一把扶起的,竟是沈良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沈良年微微叹息着,随即对他说:“阿烨,忘了跟你介绍,这是夏凉寂,你大嫂的女儿,以后也是我的女儿。”
一年多未见,沈良烨英俊依旧,与年长他17岁的沈良年如同鹰隼般的双眸不同,此刻的沈良烨,仿佛丝毫未改变,只是这冰冷的脸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与她之间,早已隔了万重山。
她哑然,一边用纸巾擦了擦鼻血,一边看着沈良烨陌生而又疏离的眼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三百万,你还记得我吗?”
沈良烨顿一顿,只见他眉头微蹙,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厌恶,“你就是秦燕的女儿?”
原来,他早就不记得她了啊。那一刻,她手中的纸巾落在地上,被他冰冷的目光击得溃不成军。
秦燕和沈良年的婚礼足以用冷冷清清来形容。
因为那一天,来参加他们婚礼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夏凉寂,另一个便是沈良烨。
经过简单的仪式后,秦燕走向夏凉寂,看沈良烨的时候笑得一脸春光烂漫,“凉寂,这是小叔,快,叫小叔。”
夏凉寂仰头看他,迎着光,时光仿佛轰然倒退回一年前,她想起了那个大火弥漫的场景下,他的声音却暖暖的,他说:“凉寂,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为没有比活下去更美好的事了。”
她犹疑了许久,那声“小叔”却迟迟叫不出口。沈良烨也变得不耐烦,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秦燕,我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并不代表我会祝福你们。”说完,他眸光冷冽的看着夏凉寂,淡淡的说:“别叫我小叔,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夏凉寂愣了愣,因为眼前的他突然令她好陌生,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眼神,不,不,这怎么会是令她魂牵梦萦了一年之久的沈良烨呢?
那一刻,夏凉寂既震惊又悲伤。
婚礼结束后,秦燕便和沈良年去欧洲度蜜月了。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夏凉寂也叫沈家的年轻司机先行离开了。因为那一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就这样,她站在原地,眼神湿漉漉的,像快要溢出水来,她的眉宇间写满了悲伤。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夏凉寂伸手揩脸,才发现是自己掉了眼泪。
沈良烨安静地坐在车里,正要发动引擎时,他心烦意乱的皱了皱眉,终于打开车门,冲她冷冷的说了句:“上车。”
那个挥洒着绵绵细雨的午后,他开车载她回去。一路沉默不语,窗外黯淡的微光落在他脸上,皆是落寞。
突然,他看到路边撑着伞摆摊卖混沌的,他突然将车停在一边,西装革履地坐在摊子上吃起来。她坐在一旁,满眼哀伤,但这些他却通通视而不见。
送她回到沈家的宅院后,沈良烨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前,他不忘警告她,“在沈家,我希望你和我保持距离。”
下一秒,他的车绝尘而去,掀起一阵狂沙飞石。
深夜,夏凉寂将身体陷在绵软的鸭绒被里,辗转反侧间,她就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打开门一看,一个身材修长,五官立体而柔媚的年轻女子正试着扶起跌倒在地上,喝得醉醺醺的沈良烨。
夏凉寂帮她安顿好沈良烨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许浅先开口,“夏凉寂,我知道你。”说完,她就甜甜的笑了,浅浅的梨涡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愈发的熠熠生辉。
“我是许浅,是沈良烨的女朋友。”她大方地介绍着自己,那一瞬间,夏凉寂的眸光暗了下去,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
“凉寂,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夏凉寂点点头,满腹狐疑的看着许浅。
事情还要从四年前那场车祸说起。
那天,沈良烨开车去找林姗姗的路上,车的油门却不受控制了。他明明松开了油门踩了下刹车,可车子还是停不下来,于是它一路冲向柏油路那头的假山。
那一天,医院里挤满了记者,所有人都知道,冲出国门走向世界的青年摄影师沈良烨,刚刚出了车祸。
手术室外,医生神色凝重,对着沈良年紧绷的脸说:“他的脑部受到重创,不打麻药整个治疗过程会非常痛苦,但是如果打了麻药,沈先生的记忆很有可能会受到影响,您看……”
“打。”
医生一愣,“可能,会导致失忆。”
那一刻的沈良年异常冷静,“狠狠地打。”
从那以后,沈良烨偶尔会记起从前的事,但大多数时间,他甚至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恢复记忆呢?”夏凉寂错愕。
“为了不让他记起曾经的痛苦,虽然他偶尔会记起,但是大多数时间他都过得安然自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许浅喝了口热咖啡,笑笑,“你看到他脖子上那道疤了吗?”
“那是他一年前在清风镇为了救我们而留下的。”夏凉寂艰难的开口。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他说的吗?我对他说,我和他原本就是情侣,在旅游的路上,景区着了火,他为了救我,所以至今脖子上还留着这道疤。”
说完,许浅双眼通红,“当他清醒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朋友关系。但那又能怎样,我们相识近二十年,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事,原本我就是要嫁给他的。”许浅喋喋不休。
那一刻,夏凉寂终于绷不住了,她情绪激动,大步上前抓住许浅的肩膀,歇斯底里道:“你凭什么欺骗他?你觉得一个人没有了记忆他会幸福吗?”
下一秒,突然有人一把打中她的手,沈良烨高大的身躯插入她和许浅之间,他的眼眸如同雾色般朦胧,一副还未酒醒的样子,但是他却跌跌撞撞地将许浅护在身后,满眼愤怒地看着夏凉寂,“你在干什么?”
夏凉寂退后两步。
她仔仔细细看这个人,他曾经是她的三百万,他曾经将她背在背上,踩过一条条狭窄幽深的石板路,他曾经奋不顾身地将她从大火中救起,那时,她觉得幸福不过如此。
而今,他还活着,记忆却如同死去一般。此刻,他正用愤怒而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将许浅护在身后。
究竟怎样才算爱一个人呢?只要他幸福平安,就足够了吗?
夏凉寂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看着沈良烨不断向后退,然后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