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似乎,雨季就是从那天上午开始的。
青涩的气息,湿漉漉的空气,汹涌滂沱的样子,如同空中涨起的潮水。
狂风暴雨袭来,夏凉寂使劲向前躬着身子抓紧伞,踩着一地淤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比狂风暴雨更令她绝望的,就是她几乎找遍了整个清风镇,却没见到他的身影。雨水粘湿她的发梢,最后滴落在她干净的脸颊上。她在雨中奋力嘶喊着:“三百万!”“三百万,你在哪儿?”...
正当她和夏达在小镇里兜兜转转,急成一团乱麻时,林木在雨中的身影由模糊转至清晰。
只见他拼命瞪着自行车,赶到他们面前时,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凉寂,我终于找到你了。陈老师特地叫我来告诉你,那个什么三百万已经找到了…”
还未等林木说完,夏凉寂的脸立即像晴空般晴朗,“他在哪儿?”
“在高三七班,那间废弃已久的教室里里。”
那一刻,夏凉寂来不及去想他突然去那里做什么,她只是叫夏达立即回家,然后她就跳上林木的自行车后座,撑起伞为他遮挡住湿得通透的后背。
就这样,两人朝学校飞奔而去。
在许多学校里,都会流传一两件耸人听闻的传说故事。
清风镇一中也不例外,有关高三七班那间废弃已久的教室,夏凉寂或多或少听人说起过。
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就是:三年前的一个清晨,负责开门的a同学像每天一样,早早地来到学校晨读。可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就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呆了。
他的班主任林老师横躺在讲台上,割腕自杀了,教室里充斥着一阵浓浓的血腥味道。
a同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吓得腿都麻了,但他仍旧坚持跑到门卫大爷那里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可最终,林老师却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
那时,林老师是远近闻名的美女教师。她不仅工作上认真负责,而且年纪轻轻就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她对自己的学生也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
林老师的突然自杀可谓轰动一时,但学校为了避免此事会带来不良影响,就尽可能的封锁了消息。校方不光警告学生和家长切勿以讹传讹,甚至为避免高三七班的学生因此而无心高考,于是,学校就将那间教室彻底封死了。从此,那里就成了学校的禁地。
林老师生前和李小秋的姐姐关系还不错,听李小秋说,林老师之所以选择自杀,是因为学校派她去上海出差时,她结识了一位富家子弟。两人迅速坠入爱河的同时,却遭到了男方家长的极力反对。
他们甚至给学校写了一封检.举信,信上尽是对林老师的侮辱,诋毁之词。最终迫于上.方压力,学校决定暂时停掉林老师的所有工作。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林老师竟会选择以自杀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11
当他们赶到“高三七班”时,夏凉寂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热闹的人群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以势不可挡之势将教室围得水泄不通。
看似坚固的门锁早就被人砍得变了形,扭曲的立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声音刺耳的挣扎着。
见夏凉寂一身的雨水,众人纷纷给她让出一条小道。此事甚至惊动了王校长,只见他在门前走来走去,臃肿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油光满面,见夏凉寂出现了,他微眯眼睛,“你就是救了他的夏凉寂?”
夏凉寂一边看了看屋内,一边朝他心不在焉的点头。
王校长连忙说道:“你快点想办法带他回去,顺便告诉你爷爷,明天安排好的采访取消!”
夏凉寂顾不得理睬他,而是脚步轻轻地走进去。
沈良烨的身影出现在夏凉寂眼前,咫尺间,瘦削的脸,忧愁的眉,眼角夹杂着雨季般湿润的情绪,嘴角的弧度恰好描绘出他淡漠的气质。
她看着他,周遭如同泼墨般浓烈的黑暗都不见了。她的脸如朝霞,声音温暖的如同花瓣在空中飘来飘去。
她说:“三百万,跟我回家。”
沈良烨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难道他就是当年和林老师好过的那个富二代?”
有的说:“没有真凭实据别乱说,这人极有可能脑子被撞坏了。”
有的说:“真是可惜诶,他这么有钱,长得又这么帅,竟然傻掉了。啧啧。”
…
他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那一刻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夏凉寂分明看到,他眼眸里那一道深深的忧伤。
由于这间教室年久失修,吊在空中布满灰烬的吊扇突然砸在了夏凉寂头上。她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又重复了一遍,“三百万,跟我回家。”
他像是淋过雨,短发上结着晶莹的水滴,原本清冷如冰的脸上带着波澜不惊。
他打开窗户,任凭雨水丝丝缕缕的随风吹进来,夏凉寂忍着疼痛和从身体散发而来的冰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突然就想到了爷爷曾对她说的话,“积攒安眠药,将车开到江里…”
想到这里是五楼,他又离窗户那么近,难道他…
夏凉寂眉头紧蹙,下一秒,她就用瘦削的身体拦在他面前。窗外狂风大作,暴雨淋湿她的头发和脖颈。她面色苍白,如同纸人。
但她依旧坚持说道:“三百万,有些事遇见了是一场劫难,选择说不说出来又是一道坎儿。于是很多人都在纠结,痛苦中将自己的心事深埋心底。就像一个秘密,悉心保管,永久珍藏,但是他们都忘了,每个营营役役活在这个世界里的男男女女,都会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区别就在于:有的人选择放过自己,有的人却选择与自己去抗争,直到血肉模糊。”
她越说越感觉头部一阵眩晕,但她以为这只是她的幻觉。于是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眸由冰冷转为温润,继续说道:“三百万,比起这两种人,我更不希望你将自己变成一个悲观的人。”
然后,世界静止如同幽暗的海底。
下一秒,夏凉寂突然昏倒在地,没有任何征兆。
他低下头去看她,鲜血从她的额角汩汩流出。在一片黑白布景下,是那么的刺眼。
那一刻,他多日以来的低迷与颓废,顷刻间就消失殆尽了。或者说,是出于本能。
至少,他突然有了将她背起送她去急诊室的能力。
夏凉寂的爷爷告诉他:“幸亏你送来的及时,否则以诊所贫瘠的医疗条件,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来,夏凉寂的额头上有一块旧伤,是前不久她爸爸在喝醉酒时,将她失手推到院墙上留下的。
恰好吊扇坠落而下时,砸在了她还未痊愈的伤口上。
夏凉寂还在昏睡中,这一晚,她的爸爸又喝醉了。
他一身浓浓的酒气闯进屋内,指着昏迷中的夏凉寂,额头青筋暴起。口齿不清地咒骂着她:“赔钱货,你倒是起来呀?我刚刚把你妈妈揍昏过去,你不是喜欢护着她吗?有本事你起来再跟我打一架呀!”他一边站在床边面红耳赤的叫嚷着,一边掀开她的被子。
很快,他的举动就被夏凉寂的爷爷及时制止了,她的爷爷连忙推开喝得东倒西歪的他,声色俱厉的冲他喊道:“你这个挨千刀的畜生,你滚!不要再来折磨我的孙女!”
说完,他就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他,“你走吧,这个家不欢迎你!”
然后,夏凉寂的爸爸飞快接过钱,低声骂了句什么,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这一幕,刚好被沈良烨看见。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夏凉寂时的情景,那一晚,上弦月的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她在看向他时,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满满的喜悦。
那么夏凉寂,你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选择放过自己的人”?
夜深了,夏凉寂突然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不停地咳嗽,于是,沈良烨从门外走进她的房间帮她倒了杯水。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双眸明亮如星,如影随形的疼痛感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依旧对着他笑,目光炯炯的样子,令他的身体僵了僵。她的声音带着虚弱无力:“三百万,你还在啊!”
墙壁上,他颀长的身影将她瘦小的影子笼罩其中,依旧是深若潭水的目光以及淡漠的神情,但是他却对她说话了,他问她:“你还疼不疼啊?”
原来,他会说话啊。
那一刻,夏凉寂手指僵硬的接过他递给她的那杯水,沉默了似乎一个世纪般漫长。
你还疼不疼啊?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尽管他的声音清冷如冰,却让她的心在那一瞬间温暖异常。
而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开场白,却令她永世不忘。
也就是在那一刻,夏凉寂深深地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她只好用笑容去掩饰:“不疼,已经好多了。”
雨停了,空气中没有风,只有淡淡的薄雾在飘舞,如丝如缕,静谧安详。
辗转间,沈良烨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此时,他身无分文,车子的零件四散于江水中,手机也不见了。
当时,他一心赴死,可现在,他竟然活了下来。
那就活着吧,不管明天的太阳是不是旧的。他想,与其活得苟延残喘,倒不如酣畅淋漓的将过去斩断。
尽管,他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如何。他亦不知他能否做到。
只是他突然想起,在他刚刚给她倒水时,她的书桌上摆放整齐。只有一个发黄的本子散落在桌边的一角,有一页是从本子中央敞开的。他的目光经过那一处,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句话。
就是那句话,他时隔多年都没能忘记。
她用工整的字迹在上面写道:在如此操.蛋的人生里,没将自己活成行尸走肉,我真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