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虞红萼背影消失,傅锦画仍旧站在原处未曾动过分毫,进宫这几日的繁琐已搅得心乱如麻,早已失去了夺花魁进宫的气魄,傅锦画甚至不知,此次进宫目的为何?
如果不是为助济阳王一臂之力,就只是为了活着?活下去?就如虞红萼所说,活到虞晋声淡忘了自己,济阳王淡忘了自己,那么再也没有人关心自己是否老死宫中?
“主子,回去吧,天色渐晚了。”芸娘在一旁催促着。
傅锦画慢慢走回墨画堂,午膳也未曾用,遣退了芸娘等人,不准任何人打扰自己,在寝室的桌几上,铺满上好的宣纸,执笔蘸着饱满的墨汁,挥墨书写着。
从帝师伍徽泉的书,到虞晋声的经卷,甚至还有耶律楚际梦寐以求的擒龙令口诀,她一遍遍写着,不知疲倦……
直到夜幕无边,透过窗棂洒落的月色倾泻一地银光,宣纸透着莹莹的白,上面的字迹已经难以辨认。
从早到深夜,午膳、晚膳均未曾用过,傅锦画也觉不出饥饿,傅锦画坐在宣纸中间,抱膝而坐,思绪如潮,却又辨不清任何方向,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都不是,是沉默忍受,还是勇猛爆发?
如果忍受是为了活着,那么爆发是为了什么?用自己的生命去抗议命运的不公吗?她没有资格,上天已经给了自己很多,才情容貌,身世富贵,却唯独没有给自己一个平稳安然的未来。
突然,房间内闪进了一个身影,傅锦画大惊,抬眼看去,凭着稀疏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那个俊伟不凡的身影,低低嗅了嗅他熟悉的气息,只觉得心痛欲裂,一动也未动。
那个身影慢慢靠近傅锦画,在她身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她的脸,不妨触到她满脸冰凉的泪水,那人低低吻了过去,试图用温热的唇拭去她的泪,谁知那泪水却越来越多,直到她呜咽出声哭倒在他怀中。
许久,傅锦画才平缓了情绪,用衣袖拭了泪,卧在济阳王的怀中,埋怨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如果被人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济阳王用力揽住她腰身,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摩挲着,说道:“再不济也不过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若死了,你也不会独活,我们两个还能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傅锦画眼泪簌簌落下,傅锦画明知这又是济阳王的手段,他就是要自己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一面豁出命来爱她,一面又千方百计来利用她。可为什么自己竟会这样难以自拔,这样的情根深种,到底是在清音庵邂逅时的惊鸿一瞥,还是在元熙朝大营他负伤拼了命救自己的孤胆英豪,她不知,她就是爱了,爱到撕心裂肺,毫无保留。
“画儿,我一定会得到这天下,我一定要得到你……”
济阳王轻轻吻着她的唇角,辗转落在她的唇上,轻柔而肆虐,如同他不同寻常的爱。
傅锦画浑身无力,斜靠在他的肩头,沉醉而迷恋,喃喃道:“华离,我们真的不能离开这里吗?离开泉城,我们也可以厮守一生……”
回答她的只是沉寂而炙热的吻,没有声音,她却知晓了济阳王的心思,他要天下,他不可能放弃天下,这是一个男人的雄图霸业。他没了她,会死,他没了逐鹿江山的雄心,也会如死了一般。
好,你要天下,我来助你,即便赔上我的性命。
济阳王用手覆在她的胸前,轻轻揉nie着,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扯开她前襟的衣领,将手滑到了她的后腰,略一用力就将傅锦画的身子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他吻着她的锁骨,轻轻地啃噬着,傅锦画娇吟一声,顿时化散在这月夜静寂无声中。
济阳王扯住傅锦画的衣衫,将傅锦画的身子往上一抛,那衣衫滑落一地,济阳王稳稳接住傅锦画柔若无骨的娇躯,合身便滚落在床榻上。
傅锦画身无寸缕,只得揽住济阳王的腰身,不让他看到自己柔软红晕之处,济阳王低哼一声,那激昂之物在幽谧之处滑动着,令傅锦画渐起战栗,再一次低吟出声,“不要,华离,不要……”
济阳王却似动了情,犹如破山之力就要行之进去,傅锦画撑不住痛感,猛然醒过来,大力朝他一推,蜷缩起身子靠在墙角,冷冷说道:“今日将身子给了你,也就算是把性命交了出去,你不是想要我助你得到天下吗?凭的什么,凭的就是一副残躯?”
“刚才皇上差点就宿在了墨画堂,我的身子岂能甘心给了他?你如若想要,现在便拿去,我自有办法搪塞过去。”傅锦画抱住双臂,扬起脸,问他,“可是,你觉得这样就有意思吗?你我之间靠的就是这副处子之身吗?”
济阳王捡起地上的衣物,给傅锦画披在身上,合身抱住她,沉痛道:“画儿,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为了得到天下,连你也要牺牲出去。”
傅锦画苦笑,说道:“我进宫,是我甘愿为你做的,与你何干?”
“晟霞殿的丽婕妤,她进宫已有两年,宫里的事她较为熟知些,你有什么事尽快去问她,她知无不尽。”
傅锦画一怔,晟霞殿的丽婕妤,不就是德妃和沈昭仪口中轻蔑不屑的丽婕妤吗?
难道她与济阳王之间……
难道她也是济阳王的棋子?
或许看出傅锦画的睖睁,济阳王捏了捏她的下巴,柔声说道:“不要多想。当年她父兄为我所救,为了报恩,她甘愿进宫,只不过她人微言轻,平时用不上她罢了。”
傅锦画微微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寝室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正待催促济阳王离开,回头看去,济阳王已是化作清风一般闪出了窗外,不留一丝痕迹。
“主子,您睡了吗?”
傅锦画听出是绿珠的声音,有些疑惑,于是装作刚刚醒来一般慵懒道:“刚睡下,倒被你吵醒了,可是有事?”
“绿珠该死,吵醒主子清梦。绿珠只是听见有些轻微的动静,怕主子出事,于是过来瞧瞧。”绿珠试探地说道。
傅锦画暗暗生疑,那济阳王轻功举世无双,想皇宫侍卫众人也未察觉他到来,怎么一个小小的宫女绿珠竟会看出端倪?到底是她功夫了得,还是她一直在盯着傅锦画?
“无事便下去歇着吧,如果不放心,就尽管进来瞧瞧,我乏了,先睡了。”傅锦画淡淡说道,偏巧又打了个哈欠,倒真的闭目睡了过去。
想那绿珠也不敢进来瞧的,这一觉倒也舒心,一睡便到了天亮。
到了次日,傅素琴又来过,偏又只坐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傅锦画陪着问雁在房间待了一下午,后来听说钟银煌本想再来墨画堂的,可是慕容珊突然来说钟庭朔有些不适,又急忙去了凤鸾宫瞧钟庭朔,当夜宿在了凤鸾宫。全宫上下议论纷纷,说钟银煌很是反常,竟然在除去初一、十五的日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宿在凤鸾宫,慕容珊不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
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她认识人多,听来的话也多,见傅锦画无趣,便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给她听,傅锦画却突然问道:“芳姑姑,如今边疆战事如何了?”
芳姑姑大骇,说道:“主子,后宫不能干政,否则……”
“瞧把你吓的,我只不过是问问罢了,哪里就是干政?连黎民百姓都能关心殇离朝的战事,咱们身处后宫,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是更应该关心此事吗?”傅锦画慢条斯理地说道。
芳姑姑叹气,说道:“主子想知道,奴婢自是要说的,只盼着皇上也如同主子这般想就好了,否则奴婢这条命便要断送在此事上了。”
傅锦画听芳姑姑埋怨,也不恼,含笑看着她,听她说道:“虞将军与那耶律太子几番交战,都不能输赢,两国伤亡不多,战事胶着,军粮银饷源源不断朝边疆运去,如今国库告急,皇上便给虞将军下令,如果半年内,不能击退元熙朝,便夺帅位,擒天牢。”
傅锦画暗自蹙眉,虞晋声的心思她不是不知,他只是想常驻安陵,制守兵权。真在半年内,击退元熙朝,那么皇上定会夺帅位,让他班师回朝。如果他击不退元熙朝攻势,那么皇上照旧会夺其帅位,只不过下场更惨烈一些,囚入天牢,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不保。
无论他选择哪一样,也不能称心如意了。
虞晋声,半年后,你到底会作出怎样的抉择?
傅锦画冥思苦想过,她竟是猜不出,她心里甚至觉得即便虞晋声要作出如何的选择,也都是有可能的,这就是虞晋声,她永远琢磨不透的虞晋声。
芳姑姑见傅锦画默不吭声,只以为她不爱听这些,于是转念又提起别的事,“自从皇上那一日从墨画堂去了荣弦宫,那贞妃就被捧上了天,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荣弦宫,又亲自拨了几个宫女过去服侍,并且让御医一日晨昏都去请平安脉。各宫娘娘去荣弦宫道喜,都被皇上的人拦在了外边,可见皇上到底多重视此事。”
傅锦画暗惊,如此大张旗鼓地彰显钟银煌的恩宠,岂不是与贞妃的初衷大相径庭?
傅锦画禁不住出声问道:“贞妃这几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倒是一旁的红玉,微微有些诧异傅锦画竟会这样问,说道:“红玉与荣弦宫的烟罗熟悉,今儿个在御膳房碰见烟罗,她连话都不敢说几句便急着走了,可见荣弦宫如今宫规甚严,几乎没有人敢来往。”
傅锦画一时还是想不明白,虞红萼曾经提醒过自己,贞妃所托之事必定是陷阱无疑,可是钟银煌让御医为贞妃请平安脉,如若贞妃果真没有身孕,钟银煌岂能饶得了她?
如此便又过了几日,问雁的伤势在芸娘等人的精心护理下,终于有了起色,能下床走动后便守在傅锦画身边,寸步不离,任凭傅锦画怎么劝也不听。
“无论如何,问雁就算是死也要陪在小姐身边,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傅锦画心里大为震动,伸手握过问雁的手,十指指端刚露出月牙般的新甲和殷红的肉,手腕处的血痕仍旧有淡淡的痕迹,令人不忍再看。
傅锦画却有些心伤,说道:“二姐竟是这般心狠,虽然她与你并无情谊,可是看在我的面上,断不该将你卖进青楼才是。”
问雁万分诧异,突然说道:“小姐,你为什么说是二小姐将问雁卖进了青楼?是谁告诉你的?”
“是芸娘说的,”说到这里,傅锦画也有些惊怕起来,喃喃说道,“难道你是被大姐……”
问雁点了点头,默然神伤地在一旁不吭声。
傅锦画这才揣摩起芸娘的意图来,当日是傅素琴主动提起要将芸娘送到墨画堂来,难道说她们两个之间早已达成了什么默契?
接下来的几日,傅锦画对芸娘冷眼旁观,看她谨言慎行,又挑不出一丝不是来,想起在安陵城虞府,青碧从隔壁房间拿过来的披风,上面的绣工赫然便是芸娘的手笔,更加惊忧。
虞晋声曾说过,那是一位故人,除此之外,只字不提。
傅锦画自然不会将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凭她的直觉,他们之间应该还有着更深的隐秘,而自己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