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延儿要祝太姥姥福如东海,笑口常开,年年今日,岁岁今朝,身体康健,牙好胃好皱纹跑,吃的好睡的香,越活越年轻。”
郑老太太一把拉住就要跪拜的曾外孙女,楼在怀里亲昵个不停,左一句“延儿孝顺”,右一句“太姥姥的乖孙儿”“前些日子遇刺可吓死太姥姥了,以后可要小心些,想出去玩让舅舅跟着有个照应”,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满屋子的人也跟着笑,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垫着虎皮的软榻上,左右摆着茶几,几上的热茶冒着热气,两旁的侍女亭亭玉立,皇后坐在右边,寿安帝姬坐在左边,郑老夫人坐在中间,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墨中隐约现霜,一个青丝袅袅,昨日,今日,明日,岁月之迁,清晰立见,细思之,颇为伤感。
“张大人家的大公子不错,与云珠正相配。”
“张家大公子是不错,年轻又有为,要不让皇后娘娘给做主了。”
“我们家驸马爷的三弟也不错,伯母要不要也考虑下。”
“夕延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公子爷,长姐给你寻寻。”嘉德帝姬又打趣道,“长姐看李钢李大人家的小将军就很不错,前阵子听说要升元帅了,夕延妹妹爱玩闹,旁的公子太柔弱,哪经得起延妹妹折腾,这小李将军武功谋略皆上乘,肯定合妹妹心意。”
赵夕延爱跟在七哥哥与李钢儿子后面转,也闹不过不少笑话,大人们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绯闻也传了许多年了,屋里众人都会意地笑了。
赵夕延也懒得再解释了,只跟着笑笑:“我还小,不着急,长姐有空得先给小舅舅寻寻。”
“那个冤家是没救了,整天在外边不是和一些江湖之人厮混,就是天天上千雪楼听曲子,老大不小的年纪还没个正经,就算哪家姑娘瞎了眼肯嫁他,伯母也得让人家姑娘悬崖勒马!”
“二弟也是命苦,之前定的燕王妻妹,定亲没几年就得了病,这不才给耽误了。”
时间实在难打发,边笑容可掬的听大伙谈天说地,边偷偷摸摸在内心猜各位长辈要说的话,琢磨各位长辈说话的语调,早已成为夕延打发这种无聊时光的一种消遣。
“张家公子长得好,张家公子字写的好,李家公子长得高,李家公子画画的好,刘家小姐温柔贤惠,李家小姐书读的多,朱家小姐会持家.......”
如长姐鬼机灵,说话爱挖坑。
二姐傻傻的,反应有点慢。
太子妃嫂嫂一颗心就盯着母后,母后动动手指她都能了解母后的需求,枉她夕延做了母后十几年的女儿都没有那么了解母后。
伯母自从伯父去世后就成了八面玲珑的泥丸子,哪都能贴上去,哪家有未出嫁的公子爷都要打听打听,恨不得云珠姐姐嫁到天上去,还整天带浓浓的香薰包,蝴蝶都能熏晕。
而云珠姐姐基本上说啥她都笑笑,跟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尽打哑谜。
祖母总是打哈哈无论谁说啥她都说好。
母后总是一副端庄贤淑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的样。
太姥姥总是忘了说到哪了,还经常突然打瞌睡。
这就是她家的这么一群女人们,又烦人又无聊还躲不掉。
不过想想,宫里宫外,这些个七大姑八大姨难得一聚,聚一起,聊来聊去,左右横竖就谁家娶媳妇添孙子了,谁家公子该娶了,谁家姑娘该嫁了。从前,夕延只当陪老人唠家常静静听着就好,这两年,夕延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些姑奶奶们开始瞄准她了,每回聊天的内容都是在小舅舅、云珠姐姐和她之间转来转去,要不是她是帝姬,婚配要父皇亲定,早就跟小舅舅和云珠姐姐一样可怜了,今天给安排这个相亲,明天给安排那个相亲了,论大龄男子与大龄女子的尴尬,真是一缸子苦水都倒不完。
一屋子女眷聊了一下午,又一起在内院用了晚宴,晚宴过后,又是看大戏,夕延实在坐不住,苦苦哀求了好半天,母后才同意放她出来玩耍一个时辰,夕延就像脱缰的野马般,到处闲逛吓跑,好不自在。
“旺财,郑府,咱都逛了一整圈,也没发现啥有趣的玩意儿,真是闷死了。”
“大舅舅、大哥和一堆朝臣们又在谋划些乱七八糟的事,小舅舅和一堆公子哥吟诗听曲,其余人都在看戏,就我最没去处,人生怎么可以如此无聊。”夕延左手摸摸挂在屋檐的灯笼,右手戳戳窗户上的剪纸,百无聊赖的人生,一路抱怨,一路找乐子。而这座院子里今晚有不下三百人,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却没几个,这些人都沉迷于一些事,而夕延却与这些人这些事格格不入。
“旺财,金银那家伙呢?都好几天没见她了,我生病那几天,她也是整日看不到人影。”
一提到金银,旺财即想到一件肯定能让小祖宗感兴趣的事,“小祖宗,旺财领你去个地方儿,保证有趣!”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夕延墨眉一挑,斜眼道:“我记得某人这个月有十五次违反宫规,按规矩,这个月月奉应该差不多了吧。”
“姑奶奶,我的姑奶奶,咱能不扣银子么?本来想留点悬念,我说还不行么?”一听扣钱,旺财就急了,附夕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夕延跳起来惊道,“私奔,什么鬼,金银那家伙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跟人私奔,看来她都忘了她朝廷侵犯的身份了。”
“祖宗,没有私奔啦,我会被金银打死的。”旺财摸了摸脖子,又想起那日金银手持菜刀的模样,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跟人浪迹天涯就是私奔。”
“那叫周游世界。”
二人穿过几条川字形回廊,远远望去,湖畔亭中,枯木槐树下,金银和一男子身影在湖光月色中朦胧又朦胧。
“夜深雾凉,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娄上楼抬眼遥望星空,星辰闪烁似人间变迁,月儿高挂,似人心的明镜,湖光掠影,恰似少女安静的眸,他娄公子混迹红尘半世,遍地染尘埃,却又遍地不染尘埃,绿女向来痴情,这痴情从来只助他消磨时光,成不了牵绊,眼前这女子看似野蛮无理,却心柔如水,看似阅历深,实则单纯无城府,她与身处烟花巷的千雪不同,娄上楼终有不忍。
“娄兄,你看这月亮这么美,我们一起喝酒吧,你给我讲讲江湖趣事吧。”
“人多口杂,对姑娘名声不好,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金银环视四周,只有几盏大红的灯笼悬于悬梁,哪见人影,只道是娄上楼打发她之语,心下难过,却又不死心,“娄兄,这是我做的荷花包,里面放了十种干花,可保持持久香味,还有安眠宁神功效,新年将至,金银给娄兄的新年礼物,请娄兄收下。”
金银这家伙从来不做女工,却悄悄缝了个荷花包送人,还说那么腻人的话,让人一身鸡皮疙瘩,夕延转头看旺财,这个小太监却痴痴如醉,真是笑死人,夕延本想敲他几下,却还是忍住了,心想毕竟当太监已经蛮可怜了,又肃起耳朵听起来,只见那男子推却道:“姑娘这礼物太重,娄某无以为报,断不敢收。”
“不要你还不要你还。”金银忙不迭又推了过去。
“那便更不能收了,正所谓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方能收,不求回报之礼怎可收,那不是徒给人期盼吗?娄某人虽不是重情之人,却尚知君子之礼。”
这么硬生生的拒绝,金银再傻也能明白,只怨风不解人情意,吹落了她眼中隐忍的清泪,悬在半空中的手抖了抖,被风吹干的嘴张了张,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夜色中跑来一个蒙面女子,夜色重重,依然可见一袭粉衣,蒙面女子一把夺过金银手中的荷花包,又抓起娄上楼的手,塞了进去。
娄上楼正诧异,不知这蒙面女子是何人,又见一男子提着灯笼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正是那日雪地跑来向郑兄求救之人,众人呼他旺财,再细看面前蒙面女子,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纯净的双眸如清水湖面,正是那日白雪中所见容貌倾世的沉睡女子,娄上楼不禁喜出望外,捏了捏手中的荷花包。
娄上楼正要说话,却见那女子怒道:“金银,你也真是没用,一个男子都搞不定,还哭哭啼啼的,真是丢死人了,旺财,记下,金银这个月月钱扣光光。”说完,女子又看向自己,眨巴着眼睛,笑道,“反正她现在也有人养了,就不要浪费我的钱了。”
“小祖宗,旺财侍奉小祖宗有功,是不是该赏。”
“赏,金银月钱一半赏给旺财。”
“死旺财,我打死你,死旺财。”金银抹了抹眼泪,双手叉腰,一脚向旺财踢去,旺财反应也快,迅速躲到了夕延身后,做着鬼脸,“你打啊,你打啊,你打不到。”
“别让我逮着你。”金银气得涨红了脸,又见娄公子将荷花包收入了怀中,心中更是高兴,又害羞,红到了耳根和脖子。
“还会害羞,哈哈,旺财,你看金银也会害羞。”
夕延与旺财二人眼神交流了下,趁众人不备之际,双双伸手将金银推向了娄上楼,金银脚下不稳,倒在了娄上楼的怀中,娄上楼来不及回避,眨眼间,已闻到美人香了,真是既尴尬又欣喜。尴尬的是本想拒绝金银,却被这女子这么一搅和,只怕难说清了,喜的是这女子性格活泼,笑声朗朗,似银铃般动听,娄上楼虽被捉弄,却依旧不生气,反倒被她的笑容牵引的神思向往。
“抱一个抱一个!”
“抱一个抱一个!”
“抱一个抱一个!”
“香一个香一个!”
夕延与旺财拍手笑得正欢,本已经在云里雾里的金银忽然觉得不对劲,诧道:“怎么有男声。”
“旺财,金银骂你不是男的,咬她。”夕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离间金旺二人。
“你们都欺负旺财,旺财不活了。”旺财跑到湖边作势就要跳,夕延火上添油道,“跳啊跳啊,太姥姥说过湖底有水鬼,你跳了正好给水鬼做苦力。”
金银不理会他们二人想嬉闹,竖起耳朵,朝各个方向都听了一遍,忽听得树枝桠开裂之声,二话不说,一把锐利的匕首飞向了古槐树,风飕飕而过,树上两个蜷缩的身影侧身躲过。
“让你流氓,明明是抱一个,非要香一个,这下香成一坨屎了。”黑漆漆的树上,一女声响起,又一男声接道:“不知道谁天天吃,长得跟猪一样肥,把树都踩裂了,怪我咯。”
“怪我哈!”又有第一男声响起,声音较为浑厚。
“啊!”这第三个声音的出现似乎把另一男一女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偷偷摸摸躲在我们后面,想抢劫没门。”女声尖利,接着整棵古槐树都抖了起来,黄叶飘飘下落,夕延大叫“打的好,打的好,好玩,好玩。”
“树下的女娃娃可不好,啥不爱看,爱看人打架,不过,大胖子居然想抢爷爷的劫,那可是自己往阎王殿闯啊,休怪爷爷掌下无情。”
那胖子也不急,朗声笑道:“这位爷爷,你这位小妞的衣服都被我这个大胖子给撕了喔。”
“你个登徒子,侄女儿,快让开,别吃了亏,让叔叔来治治这大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