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为难逃一劫的时候,秦渊出现了。
秦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平静地看着宋烨,说:“宋兄,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婪音,我保证下一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宋烨神色清冷,戾气尽现,眼睛盯着我,森然开口,“我不知,自己的房间竟是你们随意进出?”
他的手放开制住我的脖,甩开我,我被秦渊轻拥在怀里,重重地咳嗽起来,看着宋烨晦暗如深的眼,心底陡然一颤。
“不要有下一次!”他似乎是在对秦渊说,也似乎对着我。我能听出话语里的狠厉,因为我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焰火,仿佛下一刻就会吞噬掉自己。
被秦渊送回房间时,我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我本能地害怕着威胁自己生命的力量,那一刻,我是那么接近死亡。
耳边响起轻笑声,“婪音,你还是这么爱惹祸,还是这么怕死。看来,以后我去哪儿都必须带着你。”他的声音里没有嘲讽,一如山涧溪水,清澈透然。
说完后,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安抚性地看着我,这时,我的心底突然滑过一股不知名的细流,陌生又熟悉。
我看着他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秦渊笑了,似乎无比欢愉,“对啊,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有过无数次的相遇……”说到这儿,他眼睛里闪过亮光,末了,手擦过我的脸,似乎有点激动。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好好睡吧。不要想着去偷吃了,宋烨真的很危险。”
他带上门的那一刻,我从渐合的门缝里看到丞相府里的黑夜,漆黑无光,沉沉冷香,像极了青丘的黑夜。
而接下来的几日,我再也没见过秦渊,我就呆在我房间的那座院子里,赏着百花,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坐在房顶上,凭借得天独厚的眼力。我远远地看见宋烨亲吻着葛清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可流动的空气里,葛清清依旧如提线木偶,毫无生机,不悲不喜。
我其实有点好奇,到底怎样才能看到她情绪的波动。秦渊的话语,在我的耳旁响起,我真的吃过葛清清?
不是这一次的苏醒,那便是以前吧,因为我是一只逐兽。
逐兽,流落人间,前尘往事,兽王食之。逐之二十年,浴火而生,化为初生婴孩,二十年不变,喜食人梦。再二十年,浴火再生,幻为七、八岁孩童,贪食记忆。至此,百年,成凡人豆蔻年华之龄,食男女情爱中贪婪、妒忌之情。人间轮回百年,方可忆起前世云烟,回青丘族中。
我终于看见葛清清神情变化,是因为一个人,他叫李思凡。他来到丞相府想带走葛清清,那一晚,府中很安静,甚至没有一个侍卫知道的情况下,他就来了。
是时,秦渊正在给宋烨怀里的葛清清看诊。
而我终于看到葛清清鲜活的表情,她眼神里有惊喜,有痛苦,有期盼,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间,望着来人,说不出一语。
他可真笨,连时机都不会挑选。
我本能地感觉到宋烨身上的厉色加剧,浑身都透着一股冷然,狠狠拽住欲往前的葛清清,盯着李思凡,阴森悱恻,“你来干什么?”
李思凡大步上前,锁住他拽住葛清清的手,眼神着急,语气冷硬,“宋烨,你放过她,好不好?清清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需要我。”
宋烨眯起双眼,语气里透着危险和不知名的情绪,连他身边的葛清清都在微微颤抖着,“你凭什么这么说!”
说完,他温柔地凝住葛清清,用另一只手,深情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无声地倾诉柔肠。
我看见的却是,葛清清先是轻颤的身体,终于在他们面前浑身发抖,重重地咳嗽起来,甚至呕出血,染红了宋烨的衣衫。
这一刻,宋烨的眼神变得猩红、暴戾,抱起怀中的女子,颤抖地哄着,“清清,不要激动,你平静下来,我什么都依你,可好?”
就在这时,李思凡持刀刺向宋烨,这一刀并不致命。李思凡的眼是望着宋烨怀中的女子,满是着急。
宋烨没有躲,匕刀没入左胸,神色不变,他的眼始终不离怀中之人,却满身肃杀之气,这股杀气直指李思凡。
而咳嗽间的葛清清,神色遽变,呕出的鲜血越发止不住。
我在一旁看着,而秦渊也无甚动作,只是眼里露出深深的迷惑,还有那似是而非的哀伤。
宋烨身上的杀气因为葛清清的情况得到抑制,可他的眼神里却是压抑的情绪,望着清清,目光迷离,“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伤他,你好好养病,好不好?不然,我就不遵守诺言。”
怀中的女子因为这两句话,身体奇异地不在咳嗽出血,双眼一阖,昏睡过去,却没有听到宋烨后面的话。
他淡漠地看了自己流血不止的胸膛,喃喃道,“清清,我很疼,你还愿不愿意给我吹一吹?”
可怀中的女子不言一语,同样浴血狼狈。
李思凡颓然坐在地上,仰天长笑,眼神近乎恳求地对着这位少年丞相,“宋烨,你毁了她的一切,现在,你还不愿放过她吗?”
他望着地上的男子,眼里闪过嫉妒,闪过仇恨,压抑着愤怒,“你走吧,李思凡,你要知道,我们师承同门。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都打不过我。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不会活到今日!”
李思凡望着他怀中的女子,目露悲戚,仿佛压抑着千百年的哀恸,他坐在地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我跟着宋烨和秦渊来到一间药房,并不知道李思凡最终是去是留。我只看到宋烨守着清清,握住她的手,秦渊在她的身上施针,她脸上的苍白之色被红润取代,宋烨脸上的血色却一寸一寸地褪去……
他任由秦渊给他止住血,缝住伤口,只是他守在药房的小榻上,不愿再动弹。他轻轻拥住她,以守护之姿护她安眠。
第二日,葛清清醒了,却神情恍惚,不再进食,呕吐不止。而宋烨亦是不吃不喝,耐心地哄着她吃着东西。可她看着他,眼神里会露出恐惧,时不时会意识不清地叫着“思凡,思凡,我害怕。”
彼时,少年丞相身体一僵,双眼空洞,嫉妒蔓延全身。
秦渊对他说,“这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整整三日,清清的情况依旧如此,而他亦不吃不喝。
第四日的时候,宋烨依旧守在床前,神情晦暗,我惊得满身戒备,可又深深地被他身上的味道吸引,它变得更加诱人。我躲在秦渊的身后,却情不自禁地嗅着那股味道,长长地闻着。
李思凡步伐坚定地走了进来,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他的眼不离宋烨怀中的女子,饱含眷恋。
他对宋烨说:“宋烨,你放过她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她早已经不记得你了,她失忆了!”这时,他的脸显得狰狞起来,带着报复的快感:“哈哈,就在你灭方家的时候,她还傻傻地来找你,你知道吗?后来知道真相后,她就不见了。当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谁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放她自由吧。”
说完,他步伐颓废地走出了房门,最后说了一句:“我会在方家等下去。”
我看见宋烨的眼里闪过惊涛骇浪,狠狠地盯住李思凡消失的方向。倏尔,那目光又转向了我。我只能紧紧地靠住秦渊,这样才能使我颤抖得不那么剧烈。
秦渊圈住我,我只听到他开口说:“宋兄,你要知道,人的命运是有定数的。”
宋烨的口吻不友善,我却听不出里面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他问我,“你是食梦兽?我的梦里,你出现过。你是不是可以吃取我的记忆?”
我很惊讶,毕竟,即使是我失败,侵入别人的记忆,都不应该被其本人察觉。
秦渊倒是没有显现出多大的意外,看着我说,“婪音,世上有些人,经历的多,自然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不一定会如凡人一样,选择蒙蔽自己的眼。”
宋烨又淡漠地开口,又似在低喃,语气轻柔:“原来,《百兽记》里的记载确有其事。如果不是她这样,或许,我是真的不愿相信。呵,我很想杀了你,可或许你也没有做错……”
当听到他萌生了杀我的想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缩在秦渊的身后,企图躲避他身上的戾气。
而后,他身上的力气似乎用尽,语气里是难掩的苍白虚弱,他淡淡地看着我的方向,说:“你是食梦兽,我看过《百兽记》,里面说吃了你,来世可修得锦绣情缘。”他敛下眼,声音里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温柔,“可我不要,我要公平。她忘了我,我也要忘了她。这样才公平。”
说完,便是他低沉的笑声,和望着女子痴迷的眼,千言万语被柔肠万千所缚,春风又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宋烨想,他以为她什么都记得,只是因为恨我,所以才对别人好,从来不再对他展露笑颜,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那一身武艺也被他毁去。
而我再一次看到这位叱咤朝野的少年丞相的记忆,在里面,始终有一抹阳光照耀他的世界。她是他的全世界,记忆里面,全是她的一颦一笑,或明艳,或活泼,或伤泣。
他终于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光。以至于,今后的他再次回归黑暗,得到后失去的绝望,嫉妒无时无刻地吞噬着自己的心,可始作俑者却偏偏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