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阿若想起,那一次,她为他挡下致命的利箭,他狠狠地拔出箭头,锥心的痛在她全身蔓延。他狠厉地盯着她,“不听我的话,现在知道疼吗?”阿若却从他的眼眸里看到百转回肠的温柔。她想,一切本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因为,她爱惨了他。
且不知从那一年起,世上多了一本名叫《百兽记》的书籍,不知作者何人,不知从何流传。此书一经售卖,风靡各国,成为各国官胄人家的闲时读物,茶谈之际,官家人物对百兽倾心相寻,欲豢养之,却难觅青丘。
《百兽记》山南卷中曰:有青丘,以水络之,与世隔之,百兽居之。其中有兽,名曰食梦,除其兽王,皆为雌兽,性良,少言。依山群居,以凡人男女情爱之贪婪、妒忌之情为食,故善变幻人形,其凡人之体,明艳动人,世人多为其惑之。
十月,魏国长安街道的树已凋败不堪,淡黄的落叶铺满了街道,这抹黄从街尾一直延伸道红袖楼前。红袖楼的生意一如既往得火红,楼里笙歌曼舞,暧昧流转,酒香四溢。魏国无人不知晓此处,它是长安乃至魏国最大的青楼,是官宦人家和富家子弟流连的消遣之处。
不知道哪个小厮慌忙无措地喊着,“失火啦,失火啦。”许多富家子弟和官家已经被下人飞快地护送离开,只留下楼里的姑娘和小厮正在急忙忙地灭火。秋日里,干柴烈火,火势很大,站在远处是有身价的姑娘们,他们看着来来往往灭火的小厮,眼里焦躁。红袖楼可以说是她们风流女子谋生之地,如果楼毁了,她们的日子会很难熬。
火势渐渐小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看,火里有人躺着。”
阿若后来跟我提起,渐小的火焰里,我曳地的衣裙沾染火星,滋溜地烧了起来,浴火的房屋里是还没有散去高温,可地上的我面容安静,肤白如凝脂,三千青丝如一泻千里的黑瀑布,惊艳了众人。许久,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望着我。直到,衣裙的火焰在我的脚边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阿若说,那时的我就像涅火重生的凤凰,美艳动人,连青楼里最美的姑娘都及不上我的半分。可对我来说,美貌是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因为,我知道,我跟凡人有区别,我并不是人。
我是兽,食梦兽。
我对阿若很感兴趣,她身上有我想吃的东西,那时,我刚醒,睁眼看到她,我就觉得饿了。
“饿了没?要不要喝点清粥?”我刚睁开眼,就听到阿若她温柔清脆的嗓音,眼里是轻轻的柔意,缠绕着淡淡的细愁。
我一眼就相中了她心里的贪婪,我食凡人男女之情中的贪婪、妒忌之情为生。
我没有回答,就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想着,今天晚上,我就可以下手,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也没有责怪我的不理会,转身吩咐丫鬟准备清粥。而后,她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我,示意我喝下。
我没有拒绝,喝着茶水。耳边又听她轻柔地问,“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火里?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也学着她柔柔的音调,轻声地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叫婪音。”
我骗她。
阿若怜惜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安抚和似有似无的叹息,“没事。记不得也好。”她拿过我喝过的杯子,又跟我说,“我叫阿若,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吧。晚上就睡侧间的小床,可好?”
我想,这个人的脾气真好,语气都是轻轻的,很温柔,眼里流转着怜惜。我答了一句,“好。”
我想,今晚,我就可以吃到她的贪婪,我就不用挨饿了。凡人的世界里,我们的食物才会是最原始、最本能的,不用忍耐。
阿若出门前,又细细地嘱咐我,“婪音,不要出这个门,你长得很美,方妈妈会打坏主意的。”
我点点头,示意她我知道了。
我们兽类的耳朵很灵敏,听力极好。夜晚时,听着阿若起伏的呼吸声,我知道她睡熟了。
我来到她的床前,看着她的睡容,她眉头轻拧,双手紧握,平放在胸前。我轻触着她的身体,进入她的记忆里,寻觅我的食物。
我随着她的记忆,找到了她贪婪的开始。我是食梦兽,虽食凡人男女贪婪、妒忌之情,
可吃法上,并不是那么简单,颇费一番周折。我们食梦兽需找寻情感里贪婪、妒忌的源头,这是我们独有的灵性,食其精华,否则,食之,恶之。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带着阿若意识的记忆,一幕幕如走马花灯般,夹带着阿若安静里隐藏
的暗涌,如暴风雨般落入我的眼、我的脑、我的心。
三年前,阿若十五岁,她被她的娘亲卖到红袖楼。这是开始,她的心被自己尘封在幽深的暗流里,不见天日。
她的娘亲也如同她一般端庄温柔,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柔顺的光辉,让人觉得亲切。阿若曾经很信任娘亲,也很爱她的娘亲,爱着她的温柔,爱着她的亲切。她现在不喜欢她的爹爹,因为他老是打他、骂她,有时候还当着娘亲的面,可这个时候,娘亲只是看着她被打、被骂,很淡漠地看着,很平日温柔的娘亲不一样。
爹爹是商贾,四处经商,很有钱,只有娘一个妻子和阿若一个孩子。
直到十二岁以前,是阿若最幸福的日子,那时爹爹很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几岁的阿若不像现在这般端庄温柔,是一个伶俐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和家里的丫鬟、小厮都玩得很好。爹爹和娘都很宠她,吃穿用度有时连官家的孩子都赶不上,只要是她想要的,她都能得到最大的满足。那时,她很爱爹爹,总是在爹爹快要回家的傍晚,坐在大厅门口,守着爹爹的身影。爹爹一回到家,看着阿若小小的身影,总是轻轻地将地上的她抱起,亲昵地刮着她的鼻尖,说“我的若若,我的若若。”而母亲就站在他们的身边,安静地看着,嘴角微扬。
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外面下着大雪,阿若穿着一件红红的棉袄,在大厅里等着爹爹,娘亲在厨房准备晚膳。白茫茫的大地,在黑夜里延伸成一片漆黑。大厅的木门被人用力地踹开,是她的爹爹。
可是,这一次的爹爹很不一样,脸通红,气息不稳,浑身上下都是戾气。可阿若还是和往常一样,冲过去搂住爹爹的腰,等着爹爹说,“我的若若,我的若若。”
她的爹爹盯着她半晌,用力地推开她,他双眼猩红,这一推,阿若直直地倒地,白皙的双手被磨破了皮,流血了。她想伸出手,撒娇给爹爹看,让爹爹哄着她。但她一看爹爹的眼,吓得“啊”的大哭起来,那双眼里有着深深的厌恶,还有刻意展现的恨意。
娘亲听到声响,跑来客厅查看,还没进大厅,就被他的爹爹拉住手臂就进平日的卧房。阿若哭着、喊着跑去,她听到房间里的声响很大,有娘亲的哭声、还有她那时不明白的□□声以及爹爹一直怒吼的那句“我哪点比不上他?”
那夜,她发了高烧,昏倒在他们的房前,直到第二天才被丫鬟发现。昏迷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都没有过来看她,只有一个平日里和她打闹的丫鬟照顾她。她那时以为,等爹爹和娘的气消了,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一晃三年,父亲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而母亲的温柔也已经变质。
在记忆里她第一次触及母亲的过往,便是红袖楼。十五岁的她还不懂男女之事,不懂楼里那些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为何表情是那样的愉悦,带着淡淡的冷漠,脸上却是兴奋的光。
她偷偷躲在房间外面,听着母亲和方妈妈谈话。她听到方妈妈尖酸的话语:“哟,嫣然,都当少奶奶这么些年,还知道惦记红袖楼,回来看看,怀怀旧?”
母亲柔柔的嗓音,似乎有点发颤,“方妈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照顾阿若。”
听到这儿,阿若的泪就流下来了,她已经不被爹爹喜欢了,她不想被娘亲抛弃。她想冲去开门,哭着、闹着,让娘亲不要丢下她。可就在她的身后,一双肥胖臃肿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被拖进了一间柴房。
柴房的光线很暗,只有些许阳光洒落进来,她手脚已经被人绑上绳子,只要她挣扎哭喊,那个人就用力地抽打她。阿若觉得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那个肥胖的男子,撕开她的衣服,重重的喘息声,在这个还没有完全黑暗的空间压进她的耳中。她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柴房的门缝,那本来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浓墨的黑。当那双手伸进他的腿根,疼痛、黑暗从柴房外面,从眼睛外面如澎湃的海水袭来。
不知道那个男人离开了多久,她的眼好似再也闭不上,望着房顶,明眸里黝黑温泽,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有东西逝去,也有一团黑色的焰火袭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她突然觉得漆黑一片,了无光亮。
光从柴门的方向打来,她顺着那个温度看去,好像看到几个陌生的人,而又好像看到娘亲和爹爹坐着马车远去。她想挣扎着爬过去,可浑身再无气力。
方妈妈站在柴房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她们的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是的讽刺,方妈妈冷冷地说,“接客吧。”
阿若她生得清秀,虽比不上红袖楼的有些姑娘,但她安静的性子,温柔的嗓音,再加上以前学得一些才艺,又三年,她成为红袖楼很受欢迎的姑娘,很多公子哥都喜欢找她。
她后来的房间,就是我现在住的房间里有一扇窗,她喜欢望着外面,外面车水马龙,繁华似锦。我清楚地看到了,在这段记忆里,阿若的心里是黑色的,安静的,一如我初见她时的性子,不起波澜。
而她的心终于开始泻入光点,如晨光微露,是因为一个男人,他叫沈曜,魏国的镇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