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口中的小祖宗,不是别人,正是开国侯继室马氏所出的嫡子钟翰。
这一位,因着爹娘疼宠的关系,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他要什么别人就该给什么。为了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被赶出去多少。
马氏的这个儿子虽然对外说是早产,可从出生起,就不断有流言蜚语,说是其实是足月生,这一胎在进门前就已经怀上了。这小祖宗大概也是知道外头的传闻,脾气越发暴躁,时常得理不饶人,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就能在盛京街道上横行。
可开国侯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加上钟赣的离府,指不定来日这位小祖宗就成了开国侯世子,哪里又是寻常人家得罪的起的。为此,盛京那么多酒家店家,少有不惧怕这一位的。
若平日里店里有身份更高贵的,倒是能压他一头,可眼下……掌柜的越想越担心,生怕小祖宗一个不顺心就拆了衡楼,如今老板又和故人忙里忙外顾不上店里的生意,这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是求饶也解决不了的。
梁玉琢并不准备这么早就和开国侯府的人来个正面接触,可掌柜的眼看就要哭的模样,她又实在无法忍心,想了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我不能保证做的菜都能讨那位小公子欢心。”她说得谨慎,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那位小公子都带了些什么客人,可知道他们的喜好?”
既是做生意的,自然是将城中那些达官贵人的口味都摸了个透,见梁玉琢问起,掌柜的当下也不隐瞒,径直说了出来。
梁玉琢一边听,一边颔首打量着厨房里的食材,点了几个直接开始干活。
特地挑出来的滚圆的南瓜,叫她丢给了鸦青挖空里头的瓜肉,做了几个南瓜碗上锅蒸。梁玉琢几个手起刀落,将香蕈、豆腐、萝卜都切成了丁,更有新鲜的刚剥开的海蛎子倒在一块上灶煮。随着香味渐渐飘散,另一道菜也已经叫梁玉琢做了出来。
豆腐皮像做烧麦一样,包裹着肉末、胡萝卜、香蕈跟这个季节最适合吃的莲藕,拿香葱扎了个花,调入米酒和高汤、酱汁煮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热腾腾的出了锅。
那边的钟翰带了几个伙伴过来,俱是年岁相当的世家子弟,女孩各个娇滴滴,少年又正好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只不过坐了一会儿,就接二连三催促小二赶紧上菜,领头的钟翰更是绷着一张脸,做出一副再不上菜就要掀桌的架势。
伺候的小二急得满头大汗,心说做菜总是需要时间的,可又不敢直说,只好点头哈腰,赶紧应下就要跑楼下厨房再催两声。
“外头都说,衡楼如今最得意的菜,就是那道金玉满堂是个厨娘做的,而且那厨娘还看上了你大哥,这事可是真的?”
都是正好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座的少年大多都已经知人事,家里即便还没讨一房妻子,通房侍妾却已经少不了了,话里话外的揶揄叫人听着一阵嗤笑。
钟翰哼了一声,手里的杯子磕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过就是个厨娘,也想厚着脸皮嫁进我们开国侯府!”
马娇娘在事发之后就被他爹勒令禁足在家。钟翰对这个表姐过去心底也是有那么一些好感的,不过是少年贪美色,想着玩一玩逗一逗罢了,出事后还特地去套过话,得知那个踩了她一头的竟然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顿时觉得好奇。而这份好奇还没来得及膨胀,就有人看见于媒官开始着手给他大哥安排婚事了。
他爹气得不行,却不敢直接上门去找人谈话。他娘虽然也生气,可私下却高兴得不行,直说定要让他大哥如愿以偿。
堂堂开国侯府的嫡长子,最有希望成为世子,往后继承爵位的人,娶了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小娘子,只怕日后就要叫这朝堂内外的世族们看不起了。
“二公子,你见过那位姑娘吗?兴许是位美人也说不定,不然如何能叫大公子答应这门亲事。”
姑娘家说话总归是轻声细语的。钟翰瞧了眼说话的姑娘一眼,手里扇子一合,敲了敲桌面:“我原先听说柳大人有意同大哥结亲,只是被拒绝了?”
那说话的姑娘姓柳,父亲也是朝中大员,早几年钟赣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这位大人就把人看中了。因着钟赣同开国侯府的关系,那位大人私下直接找了钟赣,婉转提出结亲的事,却不料遭到直接拒绝。柳家姑娘原先也是欢喜钟赣的,知道父亲的心意后,心底有几分期盼,盼着能嫁这么一位郎君,哪里知道遭到拒绝,一晃眼几年过去,她也已经另外订了亲。未婚夫正是方才说话的少年。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也不知是会怎样的姑娘,说不定还是位美人呢。”
“是不是美人本公子不知道,但今日本公子不光要见一见她,还得让她认清楚自己那点身份不可!”
钟翰的话音刚落,门外就立即传来了小二的呼声,推开门,饭菜的香气就飘飘渺渺地吹了进来。
“这金灿灿的是什么?”
柳家姑娘最先瞧见端上桌来的菜。品菜,讲究的是色香味,如今味还没吃到,可色和香已经叫人忍不住吞咽口水了。
小二被催着去厨房的时候,心底还打着鼓,知道来者不怀好意,生怕厨房出点问题叫他没法同小祖宗交代,等见了菜,登时腰杆直了。
“姑娘指的这一道菜,叫金瓜羹,用的是南瓜、海蛎子、香蕈等食材烹制而成。”
“这一道叫四喜福袋,新鲜豆皮包裹猪肉、萝卜、香蕈及当即刚采摘的莲藕,在鸡汤中烹煮。”
一连上了七八道菜,各个看着色香味俱全。因着是酷夏,这些跟着钟翰出来吃饭的少年们各个在家中并不开胃,然而,见了这一桌子的菜,神情却都有些舒展。
那柳姑娘的未婚夫指了指唯一一碗汤,问道:“这又是什么?”
被指的这碗汤瞧着清汤寡水,清澈地都能瞧见里头装着的藕片,汤面上浮着香菜葱叶,上头还开了两朵红彤彤的花。
小二笑了笑:“这是胡人从番邦运送进京的果实,名为六月柿。如今在郊外也有农户种植,只是种的不多,吃的人也不多。”
“既然吃的人不多,衡楼的厨子怎么就用了这东西?”
“咱们这位厨子是个妙人,会的菜式大多新鲜,也胆大心细得很,常用一些咱们不曾用过的食材。几位贵人瞧着这一桌子的菜,便都是头一回在衡楼出现。”
小二平日里也颇得梁玉琢的照顾,自然想着要帮忙说两句好话。万一能讨得打赏,也好跟她分上一分。
这些菜大多都适合盛夏食用。每一口吃下都不会叫人觉得油腻,末了喝上一口汤,更觉得清爽。原本应当杯觥交错的场景,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个闷头大吃,生怕筷子伸出去完了,盘子里的菜就少了一口。
钟翰喝完汤,刚准备开口,小二又在门外喊了一声,端来几盏精致的小碗来。
“这是桂花酸梅汤。用的是乌梅、山楂干、甘草,配上干桂花冷藏后取出,贵人们用完膳后不妨喝两口这个,爽利爽利。”
小二一脸讨好,将手里的酸梅汤搁下,正准备松口气走人,钟翰忽然敲了敲桌子:“叫你们那个厨娘出来。”
小二愣住。
钟翰喝了口酸梅汤,入口微酸,随后便有甘甜的回味在口中肆意回荡,倒比开国侯府里做的要好喝不少。见小二有些愣怔,钟翰皱眉,不悦道:“怎么?你们衡楼的厨娘不能露脸?”
“倒……倒不是……只是那位……”
“我们又不是上花楼点姑娘,这儿还有姑娘家在,难不成还能吃了你家厨娘?”柳家姑娘的未婚夫乐了,“吃了这顿饭,我倒是越发好奇,这厨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了。”
小二打了个哆嗦,赶紧应声下楼。厨房里,梁玉琢方才洗了手,正坐在一边看其他厨子热火朝天地给外头的客人做菜,鸦青就在边上小口小口喝着酸梅汤,鼻头上还挂着汗珠。
得知小祖宗们点名要见她,梁玉琢挑了挑眉。
“姑娘,我陪你上去。”
鸦青放下碗,擦了把手就要跟着走。梁玉琢回头笑笑:“你就在门外等着我。”
她原本还以为,钟翰不过是凑巧带着人来吃饭,现下才知道,这群小祖宗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毕竟,衡楼新来的厨娘曾经在锦衣卫指挥使家门口,放言说提亲的事满大街都知道了。
掌柜的也知道了小祖宗们要见梁玉琢的事,梁玉琢的身份虽然看着寻常,可身边跟着的丫鬟,还有老板的故人,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锦衣卫,都叫他不能小看了这个厨娘。当即喊来小二跟着鸦青一道守在门外,生怕出点意外。
然而,梁玉琢进到钟翰他们的那间阁子后,一抬眼瞧见的却不是那张同钟赣只有三分相似的脸,而是坐在一旁正与未婚妻低声说话的青年。
在梁玉琢进屋的时候,钟翰和他的伙伴们当即就被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女所吸引,只是她的目光似乎更多的停留在旁人的身上。
钟翰看了两眼身侧一个月前,堪堪同柳家姑娘定亲的,定国侯世子汤殊。
他虽然不觉得他那离家的大哥娶个平民出身的媳妇是件好事,可更不觉得他未来大嫂应该跟他的狐朋狗友关系密切。再加上他对他大哥,又不像他阿娘那样嫉恨着,心下再不满意未来大嫂的身份,也把人下意识地就划拉进了自己人的范围内护着。
他咳嗽两声,突然起身行礼,冲着仍在打量汤殊的梁玉琢喊了一声“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