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漫山遍野地找野红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梁玉琢背着竹篓进山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竹篓里没装着野红豆,倒是装了不少路上发现的比较好辨认的草药。

    猎户们上山打猎,一不留神就容易受伤。徐婶家里三个猎户,更是经常自己上山采药,回去晾晒好时刻背着。梁玉琢闲暇时也会帮忙清理刚挖回来的草药,时间一长倒也能认出一二寻常止血的草药来。

    于是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她一心要找的野红豆,有些难找。

    汤九爷之前几次提醒梁玉琢没事别往山上跑,可她若是不上山,就只能再麻烦徐婶一家帮忙。

    虽说徐婶不会介意,可只要一想到大郎媳妇的眼神,梁玉琢就觉得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总是麻烦别人,不单单是欠人情的事。

    上山的途中有遇上本家的婶婶,因着势力,听秦氏说自从分家,两家便已经不怎来玩。徐婶更是冷嘲说说是分家,实打实和分宗差不多。

    徐婶这话倒是说的不过分。

    单就这半年多的日子里,别说是一口粮一碗水,梁玉琢也不见秦氏从本家那儿端回来过,更别提两家人能有个什么明面上的往来。

    她大伯梁通,幼时有疾,腿脚不便,一辈子拘在田里,有时田边遇见会偷偷塞些东西过来,可哪怕只是一枚鸡蛋。只要她揣进怀里,不用半个钟,大伯的妻子梁连氏便会撒着泼地找上门来闹事。久而久之,这样的亲戚关系,还真是远着些比较好。

    见着梁连氏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她的女儿,梁玉琢稍稍停步,喊了声婶婶,低头继续往山路边找野红豆。

    她是不愿和本家的人尤其梁连氏母女碰面的,可既然见着了,喊一声总是规矩。只是她规矩了,却有人嘴巴发痒,自讨没趣。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琢丫头么?”梁连氏掏出帕子,翘着兰花指擦了擦额角的汗,“玉葵啊,跟你妹妹打声招呼。你瞧瞧人家这样子,爹没了,孤儿寡母的就是可怜,连身好点的衣服都穿不起,成天穿成这样子可怎么嫁出去。”

    梁连氏的阴阳怪气梁玉琢分毫没听进耳里,一眼瞧见树丛底下有些眼熟的茎叶,赶紧往前走两步蹲下就伸手去摸。

    梁玉葵的声音就跟在梁连氏后头:“阿娘,我柜子里记得有些旧了的衣裳,要不就给了妹妹吧。瞧见她这身打扮,我做姐姐的,看着也心疼。”

    梁玉琢背对着梁连氏母女,一边小心地挖开地上的土,一边翻了个白眼。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会儿这对母女是在用什么表情说话。

    她穿越过来没多久,就在村里和这对母女爆发过一次嘴仗。母女俩趁着秦氏去抓药的功夫进了院子,二话不说就摸灶房想打秋风,被她正好撞见,结结实实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被她抄起扫帚打出去的。至此之后,甭管原先的梁玉琢跟她俩结没结仇,总之从她穿越过来开始,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劳烦姐姐惦记了,”梁玉琢小心翼翼把发现的一株红豆挖出来扔进竹篓里,转身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姐姐才是该穿的漂亮一些的年纪,不然怕是难找好人家。”

    梁玉葵的长相随她娘,只能说普通,偏偏母女俩都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自视甚高,一直以为是村里长相最漂亮的人。

    梁连氏嫁给梁通前的事,早被村里的妇人传遍了,谁都知道她是瞧上了个书生对方嫌弃她容貌普通身形粗壮,便狠狠嘲讽,因梁连氏不知羞坏了名声,这才被连家急匆匆嫁到了下川村。

    梁通因为腿脚不便,娶了梁连氏后也算是对她疼爱有加。哪知一双儿女生下来,不光从长相上,就是性情上也和梁通差了一大截。其中,梁玉葵更是不逞多让,整日盼着能嫁给家有恒产的富户,自己却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名声比起梁连氏出嫁前更差。

    “你可别羡慕,我娘说了,日后就让我嫁进山里!”

    “嫁进山里?”梁玉琢眨眼,“你要嫁给野人不成?”

    梁玉葵不怒反笑,眼睛看上去闪闪发亮:“山里那宅子如今换了主子,听说是在盛京做事的大官!我嫁给大官这事,是你羡慕不来的!”

    她说得骄傲,梁玉琢却差点忍不住心底的大笑。

    山里的那宅子虽说换了主子,可这么久也从不曾有人撞见新主人的长相,就连里正听说也只见过他家的管事和账房。这么一来,对方姓甚名谁,祖籍何处,有无妻妾都是个谜。可即便如此,看梁玉葵的样子,却是认定了自己一定能嫁进去?

    梁玉琢忍笑,随口应了几声,当下转身就要走。

    她这步子才往前迈开,身后的竹篓被一把抓住。梁玉琢伸手要去按住竹篓,手背却被梁连氏抓着,背上的竹篓顺势被梁玉葵夺了下来。

    篓里的止血草药和刚挖到的红豆,都被倾倒了出来。

    梁玉葵抬脚踩住草药,青碧色的薄底小鞋碾了碾。

    “梁玉葵,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梁玉葵哼了一声,“就是瞧你不顺眼。我本来还挺开心的,可见着你,就觉得心底燥得慌,要是不做点什么就放你过去,我夜里可是连觉都睡不好。”

    她说完,挪开脚,地上的那些草叶早已被碾得稀烂,不成模样。

    梁玉琢倒吸一口气,胳膊还被被梁连氏拽着,可两条腿却是得空的。她根本没有迟疑,抬脚就是在梁玉葵的腿上踹了一脚。

    梁连氏的脸顿时黑了,刚要教训梁玉琢,自个儿也被狠狠踹了一脚,痛得当场弯腰抱住腿。

    “妄想症,焦躁症都是病,得治!”

    梁玉琢丢下话,一甩竹篓重新背上,黑着脸就钻进边上的林子继续找红豆,哪里还会去管那对母女听不听得懂她的话。

    梁玉琢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往林子深处钻。她倒是不怕找不着出路,反倒是担心找不出第二株红豆来。

    在林子里找了约莫半个时辰,梁玉琢累得在一棵树下坐下,从怀里掏出了干粮。

    好在当时干粮没扔竹篓里背着,不然就得跟那些草药一样被梁玉葵那家伙弄没了。

    她啃了两口干粮,仰起脖子就要拍胸口咽干粮,哪知这一抬眼,却瞧见了坐在头顶树枝上的一个男人,惊得她不仅没咽下干粮,还把自个儿狠狠呛到了。

    头顶传来树叶的沙沙声,梁玉琢捂着嘴抬头去看,那人已经从树上落了下来,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

    面前之人穿着白底黑缎面的云靴,身上的袍子却看着极普通,梁玉琢再抬头,便撞上了他那双锐利如剑的眼。

    “是你?!”

    认出是上回在林子里抓着自己脚的络腮胡子,梁玉琢咳嗽两声,赶紧从地上站起来。

    男人似乎话不多,看着梁玉琢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在找什么?”

    梁玉琢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在这一边已经摸索了不少时间,约莫全都被男人看到了。

    “我在找野小豆。大叔是住在山里头的么,可有见过野小豆?”

    男人双眉斜飞,很快神色恢复深邃冷峻:“这季节小豆适合下种,并非结实的时候。”

    她当然知道这会儿不是红豆长成的时候,可下川村没人种红豆,也没人拿红豆当食物。她甚至不清楚,在县城内是否能找到,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山找找,试试能不能整个移植到田里。

    见梁玉琢沉默,男人似乎也不打算再追问,转身就要往前走。

    梁玉琢见人离开,长长舒了口气,不想男人不过才走远几步,忽的又停下脚步来扭头看向她:“为何要找野小豆?”

    这人的身份梁玉琢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究竟,但想来有上回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恶人。她稍稍放下心来,老实道:“我想试着种野小豆。听闻此物即可入药,又可作为食物。”

    “沿纳不收小豆。”

    “这个我知道,可村里种的稻种不好,产量上不去,我想找些别的试试。因着何时能找到好稻种尚不确定,空着田地太过浪费,就想先种些易活的东西。”

    梁玉琢话一落,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几次变动:“手上可有收割后的稻子?”

    “有!”梁玉琢从怀中掏出一个褪了色的荷包,从里头到处些稻子来。

    六月田地收割的时候,留了些稻子作为种子备用。在和其他品种的稻子作对比前,梁玉琢就没敢把这些稻子留在家里,生怕被秦氏拿去做了别的用处,索性就装进荷包里贴身带着。

    男人几步走回到她身前,伸出手,手心向上,那些金灿灿的稻子就顺着梁玉琢的手,悉数倒在了他的手掌上。

    稻子有多种,名称也是各异,什么紫芒稻、赤芒稻,什么青芋稻、累子稻,大雍治下百姓在种的稻子数不出百种,几十种总还是有的。而这些稻子中,又因人的三六九等,被分出了三六九类。

    下川村所种的这一种,不差,算是相当好的一种稻子。

    男人垂眸,仔细看了看掌心里的这些稻子,另一只手捻起几枚搓开稻壳,放在鼻下闻了闻。

    “这是香稻。”

    梁玉琢一愣。

    这稻子的名字村里人都是说不清楚,只因为香气重,故而大伙都说种的是香稻,原来还真是……

    男人看着梁玉琢,似乎有些惊讶对稻种的不解竟是由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提出,眼神却依旧如常。

    “这香稻通常是供给贵人用的。只香味重了些,并没什么特殊的,听你一说,似乎结实比一般稻子要少?”

    “是。”

    男人点头。

    梁玉琢见他将稻子还来,忙小心装回荷包。收紧的时候,正好听见男人再度开口的声音。

    “你若是信我,就跟我去个地方,兴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梁玉琢愣了一下,有些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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