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程恩妮语气里掩不住的心疼给了谢茂衍勇气，他一点点把与鸽子有关的事，都说给了程恩妮听。

    那时候的他才五岁多，年纪小小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虽然早早立事有记忆，但却是被人哄着当猴子耍，都不明其意的年龄。

    很多人都耍弄过他，他的几个哥哥，哥哥的朋友们，一切都因为他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因为他的生母，为了钱财利益生下他，他被用来要挟谢家，让谢家失去了很大一份利益。

    对这些事情，长辈子其实都是清楚的，谢茂衍现在还记得，家里的保姆上楼打理鸽子时，看到被锁在鸽笼里的他，只是漠然地做完她要做的事情，便离开了。

    明明他有求救，却对他的求救充耳不闻。

    后来……是谢敏君的妈妈，他的六姐找到他，把被关了两天的，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出来。

    杀掉他三哥的鸽子，是十岁左右做的事情，恶意的戏弄从来没有停止过，谢茂衍克制不住心里的恶意，他没有办法向他三哥复仇，只能拿那些鸽子下手。

    当时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但现在再回想起来，谢令君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谢令君跟谢茂衍一样，在谢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做为谢家长孙，谢令君在谢家只是被漠视，在外头受到的侮辱和责难比在谢家更多。

    两人境遇都艰难，自然会走得比别人要近一些，谢令君又比谢茂衍大几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茂衍扭曲的三观，都是谢令君恶意引导的。

    包括，把恨意发泄到鸽子身上。

    那些是被训练过，伤害过他的鸽子，杀了它们，三哥就再也不能用这些鸽子伤害他了，杀了它们，他毕竟是谢家少爷，有老爷子在，哥哥们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最重要的是，杀了它们，你的内心会得到解脱，谢令君是这样告诉他的。

    确实，谢茂衍发生，看着那些欺负过他的鸽子在他手里生命消逝，他的内心是非常愉悦的，然后愉悦过后，是深深的恐慌。

    谢令君不知道，当天晚上，谢茂衍一个人躲在浴室洗了一整晚的手，之后的很多年里，会梦到成群的鸽子向他飞扑而来。

    他变得更讨厌，更憎恨自己。

    但他喜欢上了亲手报复回去的愉悦感，但他不会再动物身上发泄，他只对人。

    再长大一些，谢茂衍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他学会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尤其是接手谢氏后，当年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包括冷眼旁观的保姆、司机，都得到了应有的，更严重的惩罚。

    小时候发生的事，也不会再对谢茂衍的心理产生任何影响，他把那当成磨砺自己的小事。

    如果没有遇见程恩妮的话。

    遇到程恩妮以后，谢茂衍无数次后悔自己的曾经，他亲手做过的，让下属去做的，见不得光的事，无时无刻不是凌迟着他，告诉他，你配不上程恩妮。

    是程恩妮让谢茂衍渴望自己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过去，想要陪她站在阳光下。

    但只过往无法抹去，即便他想忽视，也会有人帮他想起。

    “都过去了。”程恩妮抱着谢茂衍，心疼得不行，她一直以为自己上辈子命运悲惨，从来没有想过，像谢茂衍这样的人，日子过得也未必就比她好。

    至少她的童年，有疼她护她的外婆，程志强和姚美华不爱她，却也没有虐待她，为了面子姚美华还护着她不让程家人欺负她。

    高中辍学被坑进厂里，这些事确实是惨，但那时候她十八岁，虽然懵懂但已经会积攒力量逃离了。

    而她也确实逃掉，并且后来靠自己打拼过上了好的生活，让林秀禾让程志强仰她鼻息过日子。

    比之谢茂衍，她幸运了太多太多。

    “我是个很阴暗的人，我不喜欢动物，看到鸽子这样的鸟禽，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毁灭她们。”谢茂衍闭着眼睛，向程恩妮剖白自己从来不去直视的内心。

    程恩妮轻轻地拍着谢茂衍的背，“没有关系，有些人热爱动物，但他不一定热爱人类，有些人厌恶动物，不代表他尊重生命。”

    谢茂衍想说，他其实并不如何尊重生命，但是他不敢说。

    “你看明明我对大黄和小黑那么好，但他们却更喜欢你，动物最是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你只是对鸽子有阴影而已，但那不是你的错。”程恩妮轻声安抚着谢茂衍。

    她说的并不是假话，家里两只狗确实更亲谢茂衍。

    谢茂衍胸口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喉咙被这情绪堵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紧紧抱住了程恩妮，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他这辈子何德何能，能够遇到程恩妮。

    “你从来没有无理由地伤害过谁，对不对？”程恩妮轻声问。

    “是。”这一点谢茂衍很肯定，他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会迁怒他人，也从不曾没有理由地去做一件事情。

    “那就对了，不要自责，别说小孩子了，就连大人也是会犯错的，心地善良的人才会在内心苛责自己，真正的坏人，是没有是非观，不会有任何情感上的自责的。”程恩妮太心疼谢茂衍了。

    把话说开，两人才又手牵着手回家去。

    “谢令君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感？”程恩妮问谢茂衍，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谢令君做的那些事情太奇怪了。

    他所有的目的就是拆散她跟谢茂衍，可是拆散她跟谢茂衍，他能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反而因此失去了他之前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谢令君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夺权，反而更像是得不到心爱的人，便想要毁掉一切的心态。

    谢茂衍顿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这样想才奇怪好吗？程恩妮仔细给谢茂衍分析了一通，越是分析，越发觉得，就应该是她想的这样。

    “……”谢茂衍。

    他预想中的，知道他过去的事情后，程恩妮或许会不理解，或许会觉得恶心变态而远离他，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程恩妮会在这里跟他分析这个。

    “这不可能！”谢茂衍断然否定。

    谢令君虽然私生活很干净，但那是因为他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他一直耿耿于怀，谢令君曾经说过，如果他会有孩子，那他的孩子一定会是光明正大的婚生子。

    两个男人之间，怎么可能会产生感情！

    如果真要强行拉扯，不如说谢令君是害怕他为了程恩妮抛弃谢氏才对，毕竟整个谢家，也只有谢令君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绸缪着这一件事。

    在接管谢氏之前，谢茂衍就有自己的事业，从小他就知道，想凌驾于谢家所有人之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靠自己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后来谢氏被换成一个空壳，是老爷子以性命相逼，谢茂衍才接手谢氏，一步步壮大到如今。

    不管谢茂衍多恨老爷子，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如果当年不是老爷子把他接回谢家，失去利用价值的他，只能成为弃子，最终不是被送进孤儿院，就是被随意丢弃的命运。

    为了还这一份恩情，谢茂衍接手谢氏，壮大谢氏。

    又因为小时候一直护着他的六姐临终时的托付，谢茂衍才拿出谢氏的每年的收益，供养着曾经欺辱他的那些人。

    不然的话，谢茂衍早就把谢氏给玩完了。

    谢茂衍从来没有打算一辈子为谢氏献身，所以他早早就准备好要离开谢氏的事情，谢令君察觉到后，一直试探他的底线，他也一直在纵容。

    谢令君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向程恩妮，哪怕是自己苦心培养的接班人，谢茂衍也毫不犹豫地舍弃。

    谢氏的命运，很早以前谢茂衍就不放在心上了。

    反正还有敏君在，他是为了他六姐才一直费心尽力这么多年，等到敏君学成归来，谢氏交到她的手上，他也算完成了使命。

    “说不通。”程恩妮不认同谢茂衍的推断，按谢茂衍的意思，谢令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如果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谢茂衍茫然，“他现在羽翼未丰，自然怕我丢开谢氏不管，谢家小辈不止他一个，我一走没人保他，他只是个私生子，赢不了的。”

    还是说不通，谢令君跟在谢茂衍身边这么久，如果谢茂衍要走，难道不会扶他上位？谢令君不会连这点判断都没有的。

    但程恩妮也看出来了，谢茂衍是真的很恶心她说的那个，她干脆也就不提了。

    反正不管谢令君有什么目的，最后都只会是一场空。

    “不管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就好。”程恩妮拉着谢茂衍的手，大步往家里走。

    他们都是受过深深伤害，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管谢令君再搞出什么手段来，他们都不怕，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就好。

    听到谢茂衍半夜进了医院的消息，谢令君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快意。

    可第二天看到谢茂衍和程恩妮若无其事地出门，两人感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的样子，谢令君就快意不起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程恩妮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琢磨不透了，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小县城姑娘，明明生活经历一片空白，为什么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她不应该被吓到，不应该质疑谢茂衍的吗？

    为什么没有半点争吵，似乎连半点涟漪都没有起！

    程恩妮始终认定，只要她跟谢茂衍相信对方，就没有人能够破坏他们，所以对于谢令君这个存在，程恩妮也并没有太往心上去。

    她事情忙着呢，老早就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恨不得一天能有三十六个小时，可以让她都花在工作上才好。

    服装厂已经陆续出了两批货，反馈都非常好，厂里夏款已经在收尾阶段，马上要投入秋款的设计，程恩妮根本就忙不过来。

    事情多，暴露的短板就多。

    就在程恩妮分身乏术的时候，谢茂衍帮她招的管理人员到了，一共招了三人，都有相关经验，但又不是混了多年的老油条，还十分年轻有干劲。

    这三个人简单就是及时雨，一下子就把程恩妮手头的工作给理顺了，程恩妮能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秋款的设计研究上。

    这个学期，陈建设几乎没跟程恩妮碰上几面，两人连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都不多，程恩妮很多时候，都是来学校上课，上完课人立马就不见了。

    比起其他同学不知道程恩妮在忙什么，陈建设多少是知道一点的，虽然心里有点不得劲，但更多的还是为程恩妮高兴，并努力向程恩妮看齐。

    她虽然没有程恩妮那么有本事，但努力在学习方面取得成绩，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的。

    何建设还跟程恩妮毛遂自荐，去了程恩妮的店里当临时工，下课课业不多的时候，就去程恩妮店里打工学习，跟其他临时工拿一样的工资。

    “我听我姐说，何欢回去开了家服装店，但是一直没开起来，其实她生意也还不错，但总有人去闹事。”程燕子现在跟陈建设关系不错，经常呆在一起。

    陈建设觉得程燕子小小年纪就辍学，鼓励程燕子去读个夜校。

    不管怎么说，有个文凭是好事，用陈建设的话来说，就是，你总不想一辈子给你恩妮姐站店，你去学点东西，考个证，以后去厂里上班坐办公室多好。

    说实话，这话程恩妮也劝过，不过是从别的角度劝的，程燕子没怎么听得进去，还是更喜欢玩，白天上班拿工资，下班看看电视和朋友们一起去公园跳舞或者看电视逛街，多好玩呀。

    没想到换成陈建设，程燕子居然就听了进去，还根据陈建设的建议，去报了夜校的会计班，正儿八经读起书来。

    不过程燕子八卦的性子没变，现在程恩妮忙，家里的那些消息她没法跟程恩妮说，就通通都跟陈建设说了，“何欢就是该的，她现在肯定后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