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在身体里的恶魔,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存在的呢?
高一那年,常年被人欺负,常年低垂着脑袋,诚惶诚恐的看着每一个人,像只惊弓之鸟,她曾以为要这么忍受一辈子。
端影对她的欺辱,也是因为郑子谦的缘故。
郑子谦对学校所有的女生一视同仁,永远礼貌而客气,唯独杨芝,他对她的殷勤与热络那么明显,明显的让端影很不舒服。
其实,端影并非很喜欢郑子谦的,也并非很讨厌杨芝,她只是有些嫉妒,好友黄莉莉经常在她耳边说杨芝的坏话,杨芝体育课上肚子疼,郑子谦亲自送她去医务室。
杨芝请了病假不上课,郑子谦也跟着旷课去找她。
杨芝永远一副柔弱胆怯的模样,不合女生群,不跟女生说话,性格孤僻,但异性缘特别好,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绿茶婊。
端影长得很漂亮,在学校也很受追捧,男生大都很喜欢她,她有一次跟郑子谦借学习笔记,郑子谦竟然婉拒了,说自己还要用,结果第二天黄莉莉告诉她,笔记在杨芝的课桌上。
越发的看杨芝不顺眼了,越看越讨厌,黄莉莉她们不断的怂恿下,端影生出了一个念头,将杨芝赶出学校。
用尽了办法,各种针对她,可她软硬不吃,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哥哥知道了,居然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端影不服,端阳居然打了下她的脑袋,很认真的告诉她,“你们班的杨芝,我在跟她交往,以后不准欺负她。”
“真没想到,杨芝的手段这么厉害,把主意打到了你哥哥身上,小影你惨了,她在挑拨你跟你哥哥的关系啊。”
找人教训杨芝,是黄莉莉她们出的主意,学校外的那些小混混,端影并不熟悉,她的本意只是希望那些人恐吓一下杨芝,让她离端阳远一点。
结果却捅了篓子,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早上,一向温顺的哥哥怒火冲天,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还拿了车钥匙,要将她揪去警察局。
“端影,你要下地狱的!”
在爸妈的阻拦下,端阳没能将她送去警察局,最后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骂了她。
端影突然很害怕,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那些小混混,他们把杨芝怎么了?
整整一天,在学校提心吊胆,端影出神的望着杨芝的课桌,空空的,她已经一天没来学校了。
她怎么样了?如果见到了她,她要不要道歉,她会接受她的道歉吗......端影觉得脑子很乱,兴许,她也该请几天假,好好在家反省一下了。
可是,没机会反省了啊。
晚自习,她与黄莉莉她们在操场说笑,杨芝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脸,衣袖下面,握着一把锋利的刀。
操场的风很大,很冷,端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杨芝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凶狠的捅了过来。
噗呲,噗呲......
整整七刀,每一刀都凶狠无比,直直将她的身子穿透......黄莉莉她们早已吓得跑开了,偌大的操场,突然万籁俱寂,有风拂过,端影看到连帽下杨芝的脸,灰白色,溅了几滴鲜血,骇人的红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端影,你要下地狱的......脑中最后想起的,是哥哥端阳咬牙切齿的怒骂。
————
那是豌豆第一次得知小芝的存在,棺材铺二楼,灯光昏暗,她从一片迷茫中回过神来,看到自己手里拿着针线,桌上放着一个缝好了的玩偶娃娃。
玩偶娃娃做工极好,密密的针线,几乎看不出缝隙,娃娃白皙的皮肤,摸起来温温的,触感就像人皮似的。
豌豆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脸上的血,身上黑色的连帽衫,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穿上的,此刻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紧接着,警察推门而入,在爷爷“啊啊啊”的疯狂阻拦下,给她带上了手铐。
那之后,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她不愿回忆。
人格分裂,当得知小芝的存在,她蜷缩在精神病院的房间里,蜷缩在白墙角,颤抖着身子,惊恐的流着泪,一遍又一遍的用头撞着墙。
“杨芝,你不要杀人,杨芝,求求你,不要杀人......”
端影死了,一生背负杀人犯的罪名,永远无法面对端阳,豌豆是活不下去的。摔了玻璃杯,割腕自杀,血流满地的时候,她心里竟然莫名的畅快,终于解脱了。
可是,白茫茫一片,迷迷糊糊,她看到自己身边跪坐着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灰白的脸,以及一双血红的诡异眼睛。
女孩嘴角勾着笑,用手按住她流血的手腕,那伤口竟然在慢慢的愈合......女孩看着她,嘶哑嗓音循循善诱。
“我在帮你啊,她们都在欺负你,我帮你报复了她们,不好吗?”
“你是谁......”
“我是小芝啊,我们是同一个人,是一体的,所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也会死的。”
“......小芝?”豌豆眼中流露出恐惧,“你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我在保护你!”女孩突然生气了,恶狠狠的盯着她,“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懦弱,明明有引咒驱灵的能力,却偏要封存了它,看清楚这个世界吧,这个世界污浊不堪,人类肮脏至极,他们欺负了你,你就应该还回去,杀了他们!”
“不,不!”
豌豆疯了一般的抱着脑袋,身子蜷缩的紧紧的,不住摇头。小芝灰白色的脸扬起笑,“你会明白的,这个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你的,你应该听我的,总有一天,你会幡然醒悟的。”
————
十万大山,朱牧的墓穴里,豌豆被蛟褫吞进了肚子,但她从未感到害怕,她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小芝会救她,小芝会保护她,她不会让她死的。
这些年,深山老林,引咒驱灵,从不害怕,因为知道小芝与她同在,会一直一直的陪着她。
天南地北,孤身一人,小芝是她唯一的朋友。
可如今,豌豆蓦然清醒,犹如当头一棒,小芝,是要杀她的!
十万大山之后,她去了湘西,深入阿难山,历经辛苦,终于找到了那张泛黄照片中的钟楼,只是,那个村寨已经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了。
废墟荒芜,她站在村寨残骸之中,四周阴风阵阵,残阳似血,闭上眼睛,看到不知游荡了多少年的虚魂,无形之中指引着她,告诉她真相。
村子是被屠尽的,二百多户人家,一夜之间,遍地焦土,血流成河,被杀的干干净净。
那夜,熊熊烈火在黑暗中燃烧,哭喊着的村民不断倒在血泊之中,房屋冒着黑烟,火光肆虐,将整个村寨烧成炼狱的模样。
大肆杀戮的黑衣人,下手凶残,穿梭在他们之中的,有一只人头狗身的怪物,血红色的透明皮囊,看得到血管鼓动,暗色血液流淌。怪物身形庞大,动作凶狠,猛如虎,暴虐的扑上去,一口就咬断了其中一个村民的脖子,脑袋分了家。
那怪物叼着血淋淋的脑袋,站在屋顶废墟之上,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青紫色的人脸,青黑色的眼睛,微微的眯着,冷不丁的,突然就回过头,怨毒的盯着豌豆看。
被发现了?!
可是,怎么可能?那是透过山中游魂残存的记忆看到的画面啊!村寨的废墟之中,豌豆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头冷汗,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她还看到,村民被屠杀干净的那个夜晚,有两个男人远远的站在村寨口,气定神闲,望着烈火熊熊的房屋,笑着交谈。
“看来要后天才能回去了,天亮之后再搜寻一下,确保没有留下活口。”
说话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有一张胖胖的脸,豌豆看的触目惊心——是前不久刚刚在十万大山见过的关万里。
————
青花客栈,程濯去了二楼,敲响了关万里的房间。
关万里见到他,先是一惊,很快演变成一喜,“小老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这客栈是我一个亲戚家开的,我也是刚到罗古镇,无意中在入住簿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就过来打声招呼。”
“是吗,真是太巧了,缘分呐。”
门口寒暄,二人站在外面,关万里带上了门,显然没有请他进屋坐坐的意思,程濯笑着看他,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大哥睡着了,刚到罗古镇,有点水土不服。”
“哦,”程濯了然的笑了下,“关叔,你们怎么会到罗古镇来?”
“不是特意来的,前段时间去了沪上一趟,回家的时候经过这儿,哦对了,不是有个什么春茗会吗,我们家老爷子爱喝酒,顺便带些回去给他。”
“哦,这样啊,镇上的酒家我都很熟,要不明个带你去转转吧。”
“哈哈,那不是太打扰了吗,没事的,我就跟我大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特意陪着,”关万里哈哈一笑,“晚上关叔请你喝酒。”
“嗯,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
闲谈一阵,关万里滴水不漏,程濯没有打听出任何讯息,下了楼去找豌豆,豌豆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手中的遥控器按来按去,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他说了情况,豌豆皱了下眉,眼神有些发凉,“程濯,我觉得大事不妙了,他们可能是为我来的。”
程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吗,关万里告诉过你,关家很多年前走丢了一个小侄女,是小芝帮他们找到的。”
“嗯。”
“小芝指引他们找到的人,应该就是我。”
“什么?”程濯不明所以,“难道说,你是关家的人?”
“不,我也不知道,”豌豆垂了垂眉眼,声音低低的,“十万大山一行,是我和关万里第一次见面,我想,是小芝安排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豌豆垂下的眉眼,一片阴影,轻轻的笑了下,“但我知道,我极有可能会死在蜀地姓关的人家手里,这是阿难山的一个怨魂告诉我的。”
“程濯,到此为止吧,我身上的秘密太多,自己都捉摸不透,你从现在开始脱身吧,离我远一点,不然会很危险。”
“有多危险。”
“会死。”
程濯看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程濯......”
“小不点,不可能置身事外了,你忘了,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