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外面不知发生什么事,透过门的缝隙看见火把林立,我忍着舌尖上的巨痛,“唔唔”地胡乱叫了几声,外头没有丝毫的反应,反被那个负责看我的婢女往小腿上一阵乱踢。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我睁着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脑中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思维已接近混乱,又痛又涩的舌头又被布勒着,十分难受。想哭,却又不能哭,因为一旦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就几乎等于示弱于人。只能撑着,表现出一贯的沉着冷静。
那个婢女半眯着靠在一边看着我,直到凌晨,铜鞮侯的乳母来给她送早饭。
“阿母,昨儿夜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忽然吵吵闹闹的?”原来婢女是那个乳母的女儿,她接过妇人手中的稀饭和箸问道。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丞相的公子几乎调动了整个并州官府的人马聚于我们县要做什么事,咱们君侯府的人也都半夜出动了。”
我下意识地的挣扎着试图说话,又被那婢女狠狠地踢了两脚。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便只是瞪她,也只会招来更多的打骂。
只听她又问妇人道:“不就是丞相的公子吗,又没有军职在身,咱们君侯作什么要巴结他?”
“你知道什么?”妇人白了一眼女儿,轻声道:“丞相掌握天下大权,他的公子与皇子有什么区别?”
婢女对曹公子不感兴趣,只低头扒着碗吃了几口,“阿母,你看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根本就没有答应的意思。若是君侯知道我们绑了良家女子,想也是会生气的。”
“既然她不愿答应,寻个人牙子卖去别处就是了,横竖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做了此事。”那妇人笑着转身出去。
看外头的日光像是到了晌午,我半仰着头靠在墙边看着站在一旁的婢女,我说不了话,她一直在喋喋不休,无非是他们君侯多么年轻有为,帅气温和,对亡故的夫人多么痴心一片。
我双手双脚依旧被尽数缚住,舌尖上的疼痛丝毫不曾减少,从头到尾没对她的话表示出任何的兴趣。
你们家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一个过路人好端端地在街上走着,就这么被抓过来了,我冤不冤啊?
原来人都是脆弱的,虽然我习惯于事事强装镇定,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是一个特别缺乏安全感的人。昨日深夜,身处陌生的地方无法动弹,那妇人又用那样的话相威胁,在绝望恐惧当中,我竟然只能想到用我平日里最怕的死亡来逃避。
不过,经历了生死一刻后,脑子骤然清醒了许多。早间听她们言语,铜鞮侯似是个好人,也许可以先和他见面,说明情况。
正当我思索之际,妇人推门而入,一面纳罕道:“今日奇怪的很,街上到处是官兵,听说在四处抓人牙子。”
“早上不是说曹家公子调动并州府的人马吗?莫不是与这事有关?”
“曹家公子好端端地管闲事,跟咱们县的人牙子过不去作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凌乱却有力地步伐声适时传入耳中。
“定然是误会。在下乳母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青年男声从门外院中传来,“二公子请!”
听见有人说话,我不死心地强忍着舌尖上的痛楚努力想要引起注意.
“是君侯!”妇人急忙蹲着下来捂住我的嘴。
冷不防地门一下子被人一脚踢开,一束太阳的强光从外面照射进来,随后几个身穿公服之人持剑而入,那婢女吓得一声尖叫,妇人也惊得放开了捂着我嘴巴的手。
被屋外强光一照,我一阵头晕目眩,抬头迷迷糊糊地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可以松下来。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几乎不曾闭过眼,只是一味地告诉自己要时刻保持着清醒,虽然很困很累,却丝毫不敢松懈,当透过快要垂下的眼帘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门外直冲而入之时,我真的再也支撑不住了。好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四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伴着舌尖的刺痛和手脚的勒痛,渐渐地睁开双眼,一阵初醒的晕眩过后,随即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华丽闺房之中。“您醒了?”一个陌生的婢女模样的女子微微探过头来为我在榻上垫上枕头,又细心地扶着我半靠着坐起来。
难道其实昏迷之前我看到的曹丕,是错觉?带着满腹的疑问,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着舌头上的伤口,慢慢地询问那女子:“这里是?”
“这里是君侯府夫人的卧室!女郎放心,二公子如今在外头和官府的人交代事情呢。”那女子轻声道。
“铜鞮侯夫人不是亡故了吗?”我有些尴尬地问道。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此间原本多年不曾住人,只是每日让婢子打扫罢了,适才见女郎晕了过去,那里离这边院里最近,君侯才领二公子过来了。”
“二公子,这里是内室,您不能进去……”外厅有婢女相拦的声音。我往室内连接厅外的地方一个张望,曹丕已急冲冲地闯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已然坐在床沿边上的他紧紧抱住。
那婢女低头侧身朝外面走去。
“谢……!”也许是舌头上有伤的缘故,现在说话有点大舌头。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真的很感谢他,若非他及时出现,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从来没遇到过被绑架这种事情,说我没出息也好,在他跑进来紧紧抱住我的那一刻,眼泪就是怎么也忍不住地就滚落下来。明明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狠狠地将他推开才对的。
“别怕,我在。”他轻轻拍我的后背。
“谁说我怕了?”理智回来了,我轻轻从他手臂中挣扎开来,抬头看他。如今一说话就舌头疼。
他不理我,只郑重其事地将双手按在我的肩上,正色道:“以后记住,不准做傻事。你要相信,无论你在何处,我总有办法找到你的。你要做的事情,永远都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活着。”
这话听着,要说没有心里没有起丝毫的波澜,那,一定是假话。
即便我自认已经够铁石心肠了。
因为这件&绑架事件&走的是法律程序,当事人有一段时间不能离开当地,要随时听候县衙召唤。然后曹二公子也到了铜鞮侯府叨扰几日。
虽然因为我舌头上的伤没完全好,再加上曹二公子坐镇,不至于让我去县衙跪跪拜拜什么的,但每天总会来些人拿着纸笔来问一些常规的事,比如姓什么叫什么,阿翁是谁,阿母是谁,祖籍是哪里,事情发生的经过,和二公子是什么关系之类的,这些是要由县衙记录在案,提交上级的。
所以,打个官司还真不是&升堂,威武&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是受害人,又不是嫌犯,都得被询问这么多问题。虽说由此可见铜鞮当地的地方官认真负责,但有些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比如县吏来问我和曹丕是什么关系,说没什么关系吧,人家不信,没什么关系丞相家的二公子干嘛翻遍整个县城找你?他又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闲的没事会多管闲事的人;说有什么关系吧,某种程度上还真没什么关系。
在某些问题上我以舌头受伤,说不清话的理由含糊过去了,但还是有&那个被卖到铜鞮侯府上的前任南郡太守郭永之女郭氏和曹家二公子大概有点什么关系&类似这种传闻出现。
闲来无事,在院中廊下晒太阳,其实除了讲话碰到舌头还有些疼痛之外,其他根本就没什么。
“原来曹二公子将铜鞮县翻了个遍竟是为了寻你。”不知何时有人站在我身后,轻声叹气。
我下意识从廊下站起,回头一看,竟是那日在街上认错人了的铜鞮侯刘彦。
只随口问道:“君侯来找二公子吗?他不在这里。”
“是想多谢二公子答应不用私刑,将在下乳母交于官府处置。女郎可能不知道,那时二公子差点拔剑杀了她们。”又听他道:“抱歉,那日,见女郎长相肖似在下亡妻,一时失态,没想到乳母竟自作主张,请了女郎来此做客。”
做客……有这么请人做客的吗?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不过不用私刑什么的,倒真不用太感谢曹丕。因为,拐卖良人这条罪,无论在哪个官府,最终都会是死罪。他杀还是别人杀,没多少区别。
传言说铜鞮侯是断袖,于姬妾之间并不留意。其实是因为伊人已逝。才故作断袖之态。
“人死不能复生。令正地下有知,亦不会自安。”其实这人也挺可怜,我忍着舌头上的疼痛,好言宽慰。
“女郎是曹家二公子的内眷?”刘彦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许是怕侯府因此事惹祸上身。
我想了想,没有回答。
“前些天听二公子唤你照儿,只不知女郎姓什么,今日却在乳母住处发现了这个,这才晓得原来叫郭照。”刘彦从身后拿出我的户牍,递还给我。
“多谢。”我伸手接过,并无多话。
那日傍晚,铜鞮侯设宴款待曹丕曹植等人。
听在前堂倒酒水的婢女回来同别的婢女窃窃私语,说曹二公子将他们君侯打了一顿。听她们耳语,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饮宴之时还相谈甚欢,后来她们君侯欲赠曹丕几个美妾,又在二公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二公子忽然便掀桌而起,抓起君侯的衣领就是一拳,直往他脸上招呼,打得他鼻血直流。铜鞮县再小,铜鞮侯他再怎么说也是刘家的皇室宗亲。幸好司马懿打圆场说二公子酒量浅,笑着将此事圆了过去。
晚上,曹丕气冲冲地跑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说是这府里住着不舒坦,要到城外扎营去,以后再不来铜鞮这破地方。
不是说别人送他美妾他不会拒绝的吗?那铜鞮侯到底是说了什么把他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