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阵雨,说停就停,像小孩子的脾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初晴的中午,令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南语和唐琳吃过午饭,拎着打包好得饭盒慢步走着,悠闲地模样像是在度假。
在路过一家宾馆后,南语停下来,扭头看着门口的标牌,思忖了一会儿开口:“我想着今天晚上我陪着丽娜姐,然后定个宾馆,让阿姨去休息,医院病床紧,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和衣凑合着睡呢,一定累坏了”。
“哎,凭什么你当知书达理的大英雄,我当偷懒的士兵啊,我也要陪床”。唐琳猛然搀上她的胳膊,不愿意她的安排,斜着眼睛反驳。
“我不是这个意思,医院哪有地方睡啊,你行吗?”
面对质疑,“哎呀,你放心啦”,她拍拍胸脯:“我强壮着呢”。
南语妥协,她深知三人聚在一起不容易,能彼此多陪一会儿就多陪一会儿吧。
然后在宾馆前台,用她的身份证登记了一间房。
徐丽娜是在护士拔针的时候转醒的,唐琳回来就看见徐妈妈在用勺子给她喂水。
她叮嘱两人好好吃饭,就打着要去厕所的旗号,急忙开溜了。弄得徐丽娜一头雾水。
唐琳跑到六楼楼梯口,握住栏杆,朝下喊南语的名字,示意她上来。
南语拎着果篮爬上来:“丽娜姐,没怀疑吧”。
“我做事放心吧”。唐琳十分自信地保证。
俩人并肩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门大大敞开着,南语像做贼一样趴在墙上,凑头往里看,只见南语的主治医生背着她们在敲键盘,旁边办公桌前还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也在忙碌着,顿时有些心怯,拉住唐琳的袖角,犹犹豫豫地问道:“我没给医生送过红包,听说医院对这种事情是严格禁止的。要不就算了吧,万一他不收,多尴尬啊”。
“我们没送红包啊,我们送的是水果”。
唐琳指着果篮,义正言辞,十足没做亏心事正义凛然的气势。
南语长这么大,第一次干贿赂人的事情,难免有些拉不下脸皮,面露难色,“可...可...”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一把把果篮塞到唐琳手里,推着她:“要不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转身就要往后退,作势要走。
唐琳岂能让她临阵脱逃,迅速拉住她,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你敢”,然后拽着她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迫使她挽住自己的臂肘,拖着她,敲了门就往里走。
雄赳赳气昂昂把果篮放到医生脚边,唐琳呵呵直笑。
南语立马也陪着笑。
反而是医生低头看了看果篮,又抬头看着她俩拘束僵硬的面部肌肉,即刻明白了两人的来意。
“医生,您吃水果啊”,唐璐谄媚地开口,随即看了一眼南语。
南语低着头,附和道:“...啊...,对,您吃水果”。
医生低声笑出来,起身,拉过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坐下:“你俩是来贿赂我,给我要病床的吗?,哪位要住院啊,我们科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进来的”。
“不是,不是来要病房的”。唐琳急忙摆手否认。
南语咬牙,心一横:“那个,医生啊,对不起啊,就昨天的事情吧,您别生气啊,丽娜姐她...她就是那会儿脑子搭错了筋,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所以才会发脾气的,不是故意针对您的,您别和她计较啊”。
医生其实一早就猜出俩人是来道歉求情的,这三个人前后都是在主任的诊断下,由他着手治疗,都是花样的年龄,个子高,长得又好,他自然记忆犹新,特别是南语,本来就是罕见病,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到是没想到三人能培养出这样好的感情,颇感意外。
“行啦,我是一名医生,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再说她又没有伤着医务人员,我不会和她计较的,病人现在经受煎熬和疼痛,愤怒是正常的,我要是因为这生气,早就气死了,再说现在又不是我尴尬,还不是她不好意思看见我们,心里别扭嘛!”。
南语听他这么讲完,又感动又感激,连忙点头道谢,对他的深明大义表示佩服。
医生把果篮递给两人,往后扬了扬下巴,打趣道:“把水果带回去吧,被身后的两个医生举报,我要丢工作的”。
方才埋头工作的两个医生,其实都听见了这段谈话,抬起头爽朗地笑了。
之后医生又把唐琳上次出院时下的医嘱给她重复了一遍,才赶她们出去。
可一出来,唐琳斜了南语一眼,满是嘲讽:“你怎么这么怂”
她哭丧着脸:“我现在看见医生就害怕,心砰砰直跳”。
唐琳倚在洁白的墙壁,把手心里的汗随便的在外套上擦了擦,索性也不装了:“妈的,这种事我也第一次做,好紧张”。
南语并肩挨着她,在想,人都看重尊严,求人或是道歉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是低人一等的劣事,所以那么多人会觉得难堪,无非是感到骨子的傲气被践踏了。可事出有因,犯了错误就是犯了错误,再正义凛然再博人同情的理由都不能掩盖。
她们俩人今天的所作所为或许不对,显得太世故,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这种事情归根结底做了要比不做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起码当面向当事人很真诚表达歉意后,能挽回一点点好感吧。
徐妈妈待人温和,文化程度又不高,哪会什么曲意逢迎,刻意讨好。既然喊徐丽娜一声姐,那她俩能帮她减少一些不必要地麻烦,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晚上的时候,徐妈妈说什么都不肯去宾馆休息,唐琳和南语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都没效果,最后来人只好“动粗”,硬生生把她拉过去,安顿好。
再次回到病房后,唐琳借了隔壁老爷爷的凳子,俩人一人占据了一个床边,枕着胳膊趴在徐丽娜手边。
没聊太久,灯就熄了,禁了声,人自然就容易睡着。
可南语在黑暗里睁着眼,或许因为姿势不舒服,毫无困意。
思绪翻涌,她脑子凌乱。
好多人都骂同情心廉价,可对于丽娜姐而言,就是这一个又一个廉价的同情心汇聚力量,延续着她的生命。
她出生在w市一个小城镇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薪家庭里,生活原本不富裕却也不窘迫。
老老实实考上大学,顺顺利利找到工作,像刚扬起帆的小船,要征战大海,却被疾病击倒,没有太多积蓄的家庭,面对昂贵的医疗费用,太容易被摧垮。
正如躲过了战乱、饥荒、洪水、地震,却没想到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囿于百万药费这个丑陋幼兽的血腥大口。
还好徐丽娜认识的一个邻居得知她的困境后,在贴吧贴出了她的故事,那些愿意相信的好心人,一笔一笔打来善款,让她维持治疗,她心中的那份感激她从不吐露,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力到底有多小,她许下的诺言,她一定遵守不了,无法完成。
是的,血培养花费不贵,不过了了百元,但这笔开销是陌生人资助的,她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
南语猜想,血培养失败可能只是一个□□吧,她承受太多了,不管是疼还是苦。
因为心有埋怨,才变得胡搅蛮缠。
她摔杯子,摔饭盒,摔凳子,摔被子,扔枕头,像疯子一样无理取闹。
可她愤怒至极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对着墙面撒气,对着地面撒气,没说一句狠话否定医生,没谩骂任何一名工作人员,没嘲讽任何一个人的专业素养。
沉默着把绝望的悲愤宣泄完,开始后悔。
连哭都没有。
那些在背后批评她的人,南语理解,经历不同,人心也不同。
可她和唐琳是她的支持者,不忍心看她被诟病。
徐丽娜不坏,而是很善良。
手臂有泪珠滑下来,温热的,浸进床单。南语不敢吸鼻子,悄悄用另一只手把眼泪鼻涕抹去,压下情绪,起身蹑手蹑脚开门出去了。
然后在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鞠一捧水,捂住脸,好久之后,又鞠另一捧。
周围静悄悄的,哗啦啦地水花四溅,沾湿了她的衣角。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她还逆着灯光站在走道里,低头凝视着拖得长长的黑色影子,有家属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睡得香甜。
她内心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多想,可就是不困,纵使她昨天一夜未眠。
不过不久她才更加明白对于她们来讲每一次的分离都是生与死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