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楠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转头看去,枕边空空如也,昨夜明明有人,为何不见了?
谢楠思忖,可额穴疼得厉害,一阵接一阵犹如针刺,害得他无法用心。他使劲揉起额头,闭眸时脑中忽然闯入几抹残影,眉黛羞、玉脂暖,他依稀想起昨晚非礼了人家,一下子吓清醒了。
谢楠忙不迭地弹起身找衣裳穿,架上没他的衣袍,凳上也没有,低头一看,自己穿得好端端的。
难道我是在做梦?谢楠糊涂了,他凝神细想,眼前浮现出姒瑾乱发葱葱的媚态,以及那片无瑕凝脂。
谢楠打了个寒颤,莫明起了一丝恐惧,他再转身看向床榻,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
“叩、叩、叩……”
敲门声响得突兀,谢楠又是一惊,他缓缓神,然后擦了下额上冷汗朝门处问:“哪位?”
“谢公子是否醒了?家主命我端水,好让谢公子洗漱。”
是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崔钰的随从旭初。谢楠思量片刻,开门让他进来。
旭初依然是张木头脸,面无表情地入门,面无表情地把盆巾放在架下,而后对谢楠鞠躬道:“家主已在珍珠亭中备好早膳,我会在门处静候,待公子洗漱完毕,我便领公子过去。”
说罢,旭初一板一眼退到门外,翕上房门。
谢楠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他想昨晚定是荒唐梦,要不然他早就被人轰走了,可是出门之后,谢楠又紧张得出汗,一直在想那个怪梦,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谢楠被旭初带入东园。穿过竹径,走上石桥,他远远的就看到一抹窈窕淡影立于红花绿叶间,他微愣,不知是羞愧还是别它,不敢再往前迈步,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回去。
“谢公子,既然来了,就过来用膳吧。”
一声轻唤拖住了他的脚步,谢楠回眸就见姒瑾立在池边,她梳着灵蛇髻,媚眼如猫瞳,娇唇好似三月桃花瓣。她沿池边卵石小径款款而来,时不时地往池中投把饵食,水中锦鲤簇拥争食,如条流光溢彩的绸带尾随于她的素裙下。
谢楠目定神慑,怔怔看了许久,突然之间他又想起昨夜春、梦不免有些尴尬。
谢楠掩住异色恭敬揖礼:“姑娘有礼,多谢了。”
姒瑾还他万福,而后邀其入珍珠亭。谢楠边走边环首四顾,此处园景精美,可见不到什么人影,倒有只白鹦哥停在珍珠亭檐下,与春、色绿、意相辉映。
谢楠没见崔钰,不由问道:“为何未见崔兄?”
“家兄有事在身,清早就出了门,他嘱咐我不得怠慢谢公子。”
听了这话,谢楠心中起了暖意,觉得崔钰是真心把他当朋友,可如此一来,愧疚更深,他看着姒瑾背影,回想起昨夜之事心乱如麻。
姒瑾像是毫无察觉,彬彬有礼邀谢楠入座,而后亲手沏了杯玫瑰露。持壶玉手如杨柳,万分婀娜,谢楠看着失神,总觉得似曾相识。
“昨晚谢公子睡得可好?”姒瑾突然轻声问。谢楠缓回神,仓促地点头道好。
姒瑾莞尔,又道:“睡得好就好,若睡不好则是我们招待不周。”
这抹浅笑万分明媚,眼波流转间恰似秋水潋滟。她不像往常清冷,也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谢楠自觉之前是自己多心,不禁羞愧低头,无意间看到案上茶盏杯碗,他又想起昨夜喝了许多酒,兴许真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
谢楠露出尴尬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姑娘……昨晚……”
姒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而后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谢公子昨晚酒喝多了,吐了家兄一身。家兄说是小事,还请公子别放在心上。”
“嗯?”谢楠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指指自己:“我只是吐了?”
“没错。”
谢楠眉头蹙得更紧了,手指慢慢指向姒瑾,半信半疑试探道:“你……可我记得你……”
“我?恐怕谢公子糊涂了。”姒瑾一边说一边勺了小匙花蜜,添入谢楠的玫瑰露中轻轻搅匀。
谢楠看着她的手势,死命地去想昨夜之事,零星残影拼不出个完整,或许这真的是场春/梦。
谢楠如释重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不过他看着姒瑾时,内心还是有些愧疚。他端起玫瑰露,心不在焉地抿上口,一股甘甜沁入心肺,愁绪淡去三分。
茶过半盏,姒瑾与他攀谈起来,谢楠心中有愧,故不敢多言,甚至都不敢多瞧她。手中玫瑰露喝尽,他起身揖礼,道:“昨日惊扰到姑娘和崔兄,实在过意不去,过几日我定会好好赔罪。在下先告辞了。”
姒瑾一笑,回道:“公子不妨喝碗羹粥再走,你昨夜喝这么多酒,早上只饮几口茶,这样对身子不好。这羹粥是我刚熬好的,加了红枣桂圆,可补气血。”
说罢,姒瑾叫月清把碗盅端到谢楠面前。掀开盅盖,一股清甜味扑面而来,胭脂色般的赤粥上点缀几朵金灿桂花。
谢楠见之有了胃口,不由坐下品尝,一勺入口,他瞠目惊叹道:“没想姑娘有这般手艺!比雅芳斋做得还好吃。”
“谢公子喜欢就多吃些,我还蒸了几屉水晶饺,沾醋最佳。”说着,姒瑾又让月清将水晶饺奉上。
谢楠胃口大开,喝完一碗赤粥后又吃了一屉水晶饺,姒瑾再与他攀谈,他不由自主卸下戒备,渐渐说出诸多不如意的事。
他们谢家是阀门士族之后,往上数几辈出过不少风流人物。谢父一直引以为傲,从小就告诫他们要光宗耀祖,可身为谢家二公子,资质平庸,无过人之处,先生教书时还时常走神,乡试次次落榜,气得爹娘脸红脖子粗。
提及这些丑事,谢楠不停苦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搓揉起掌心纹,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在谢家我读书比不上三弟,做人不及大哥,我爹常说谢氏乃名门之后,怎么会出我这般人物。”
姒瑾看出了他的苦闷,他就像落入凤凰窝里的麻雀,左看右看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她一面替他斟茶一面轻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您的手指长短不一,而那些短指真是无用之物吗?”
听了这话,谢楠两手握拳,摊开之后情不自禁摸摸小指,颇有怜爱之意。姒瑾笑了笑,继续道:“你之前说去年年初在金华与人合开了间酒楼生意红火,兴许你就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为何不与人继续经营?”
谢楠闻后凝神思忖,唇微启像是有话在口,然过了半晌,他干巴巴地笑了起来,舌头一转说起别它。
“其实我也想着手一些生意。不瞒姑娘,前段日子我从一人手中买下张祖传药方,回去后我按方中所记,配了几贴药自行尝试,果真与那人说得无二,有清肺化痰奇效,而后我就打算盘间药铺,请他当大夫,再将那药研成膏方售卖。”
提起这事,谢楠眉间愁云瞬间无踪,还有几分得意之色,但不一会儿,他又垂头丧气,说起昨日被他爹臭骂之事。
姒瑾宽慰道:“做生意这回事,我妇道人家不懂,不过看得出来,谢公子为人仁厚,识人有一套,将来定会越做越顺。在此我斗胆替谢公子出个主意,你回去后先把铺子盘下,招牌亮出来。至于本金一事,你不必担心,我会与家兄商量,到时你就按每月分利还上就行。”
谢楠一听,惊讶万分,他没想到以他目前的名声,还有人肯借钱给他。可这笔钱他不敢借,万分谨慎地回道:“多谢姑娘,但这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你是担心还不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行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谢公子全都打算好了,为何不放手一搏?”
谢楠动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姒瑾看出他摇摆不定,私底下偷偷吩咐旭初把她百宝箱拿来,然后原封不动交到谢楠手里。
“这里有现银一百两,交子五百两,够你盘间药铺了。望谢公子能洗心革面。”
话落,她莞尔,浅笑如春风甘露,悄然飘入谢楠快要枯竭的心田里。这回,谢楠没推辞,他万分感激,毕恭毕敬地揖礼致谢,并且说道:“三月之内定将归还。”
事后,崔钰为了这小箱银子与姒瑾闹了半日,他气呼呼地展翅嘎叫,大声数落道:“我们是为了找晴娘,不是帮忙济贫,你借给窝囊废这么大笔钱,他还得上吗?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你怎么不对我有点良心!”
姒瑾不搭话,拿出根细棍朝他一顿打,把他赶出去后,她就关上门窗,闷在了屋里。
时隔五日,谢楠亲自经手的仁心堂开张迎客了。没几天,仁心堂门庭若市,只因正值春咳时节,他家清肺膏疗效奇佳,买清肺膏的客人都排到巷口。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谢楠终于洗去昔日阴霾,在金陵城内崭露头角。为示感激之情,他隔三岔五跑崔府,送上珍贵草药,还将姒瑾给的银子还去大半。
“若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谢楠郑重揖礼,视姒瑾为再生父母。崔钰眼巴巴地看着,没脸吭声,他没想到这个窝囊废真能作出一番作为,实在有点小看他了。
之后没过多久,京城传来喜讯:谢桦会试拔得头筹,成了新科状元。消息一出,谢家上下喜不自胜,连同金陵城都热闹起来。人人都说这谢桦未及弱冠就连中三元,别提谢家,从古至今也难以找出这般人才。
谢楠刚放出来的些许光芒又被他的三弟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