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进元面色阴沉,握紧拳头,狠狠地锤在桌子上。虽然他对何远难称信任,却也没想到,他如此狡猾、心狠手辣。从头到尾,一直是阳奉阴违。王钰儿之死,更是由他一手造成,简直是罪不可恕。当即找来袁朗,吩咐他派人去请何远前来议事。待何远一从府中出发,立刻擒下郭孝,收押在牢房之中。
何远正在家中挥笔作画,画的是只老虎,面相威猛。下人来报,说是柳大人有请,前往衙门议事。何远略皱眉头,心中盘算着,这个时候突然召我前去,到底所为何事?手中画笔不慎落在老虎头上,好端端的一只猛虎,被墨染得不成样子。何远感觉到有些不吉利,吩咐府中画工再画一虎,挂在房中。待他从衙门回来,再好好欣赏。说罢,便朝衙门赶去。
来到明镜府,不自觉地四处打量一番,向下人询问道,“柳大人今日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没有?”那下人正欲说道,只见黄主簿过来请道,“何大人,柳大人在书房恭候多时!”何远转过头笑道,“有劳主簿在前带路。”黄主簿走在前面,吩咐守卫打开房门,请道,“何大人请!”
何远刚一踏入书房,大门应声关上,心中顿生几分怀疑。见柳进元坐于案桌前,埋头写字,面无表情。当下试探道,“不知柳大人召见所为何事?”
柳进元停下笔,只道柳某此次在劫难逃,然而新州不可一日无主。正上书朝廷举荐何大人接任县令一职,不知意下如何?何远心中暗喜,却故作震惊道,“此事万万不可!新州百姓福祉心系柳大人一人,大人定能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柳进元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何大人切莫推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大人莫不是置新州百姓之福祉于不顾?”何远见他态度坚定,勉强应允道,“下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进元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起身将那文书递给他,说道,“这是柳某草拟的文书,何大人久居官场深谙其道,还请看看是否有何不妥之处?”何远接过文书,满心欢喜地打开,额头直冒冷汗,低着头一言不发。柳进元冷笑道,“不知何大人觉得妥否?”何远颤抖着回答道,“大人,冤枉啊,冤枉!”原来,柳进元所奏之文书并非举荐他担任县令,而是历数他之罪状奏请革职入狱。
“大人所述之罪状,下官闻所未闻,何至于是下官所为?”何远辩解道。
“好一句闻所未闻!郭孝已经招供,当日乃是受你指使陷害周纪,借此除掉唐龙,你还有何话可讲?”柳进元厉声呵斥道。
“是郭孝诬陷于我,请大人明察!”何远禀道。
“诬陷?要说郭孝诬陷他人还有可能,唯独不可能诬陷于你,这一点何大人应该心知肚明。”柳进元猛一拍桌子,起身来到他面前,怒目相向。
见柳进元态度如此,定是知晓其中渊源。何远自知诡辩无益,毫无惧色,只道是清者自清,大人莫要听信谗言。若是非要治下官的罪,还请拿出真凭实据。柳进元冷笑一声,只道是如今唐龙、马虎等人早已尸骨无存,要说这真凭实据,还真是没有。不过害死王钰儿已经足以治你的死罪。
一个是毫无真凭实据的指控,一个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何远只道下官听不明白。柳进元神色激动,怒不可遏,将他设计陷害之始末一一道来。何远大惊,不过一夜时间,他从何处得知真相?一口咬定道,“王钰儿闯入府中泣血身亡之前,下官与之从未谋面,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府上西厢尽头那间房中,这几日住过何人?”柳进元问道。
“下官日夜忙于公务,府中事务从不过问,或有远房亲戚、丫鬟仆人住过不得而知。”何远言语之中已显出心虚。
“如果是远房亲戚、丫鬟仆人住过,你当然不知道。可是王钰儿住过,相信不会不知吧?那房中如今还留有王钰儿的发饰和半柱有毒的香薰,何大人可否要与我一同前去探个究竟?”柳进元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指着何府方向。
何远更加惊讶,方才认识到自身处境,支支吾吾道,“这……这……当日何府上下皆可作证,王钰儿因何而死。至于这发饰和香薰从何而来,下官不得而知,也从未见过……”
柳进元不待他辩解,又道当日矮虎与黑狼担心还有歹人来袭,至始至终把守府门,别说是王钰儿,就算是江湖人士也休想闯进去。试问王钰儿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何府?
她分明是一早便住进你府中!
何远避无可避,索性露出轻蔑的笑容,只道大人竟是贪生怕死之徒。昨夜还信誓旦旦要为那王钰儿殉情,今日又这般不择手段嫁祸于人。不知大人可否想过,王大人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即使王大人相信你,王钰儿始终是因你而死,他会轻易放过你吗?偏偏你柳大人如今声名远播,民心所向,要治你的罪谈何容易。所以他一定会相信我,将你与严紫菱治罪。至于我,堂堂的五府经略使大人想要我死,简直太容易了。我们三个在他眼中都是凶手,谁都跑不了。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再派人杀光何府上下七十一口。
柳进元冷笑一声,双眼无神,叹道,“你终于肯承认了!”何远面无惧色,只道是我当我的小人,你当你的英雄,都是为衙门做事,方式不同而已。如果我被治罪,大人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衙门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人们必定会说荡平七里寨、揪出幕后匪首,乃是别有用心,图的不过是唐家家产。而大人竟然因此升为“正七品中县令”,难道不荒谬吗?我还听说,大人要将令尊、令堂的灵位迁入宗祠,真是难得的孝子!只是如今,恐怕令尊、令堂还得回到山野荒坡上去,岂非凄凉!
“你给我住嘴!”柳进元青筋爆出,大声呵斥道。
何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冷笑道,“我何远不过是赔上一条命,可大人就不同,赔上名声和性命不说,父母灵位弃于荒野。想那严紫菱即使活着,也是痛不欲生。大人真的想好,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柳进元凶狠地盯着他,回到书桌前坐下,呼吸逐渐平稳。
“禀大人,振威校尉肖城肖大人在衙门候见!”突然一捕快敲门,进来禀道。
柳进元与何远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表情僵硬,持续了好一会儿。柳进元起身朝外走去,吩咐捕快看好何远,任何人不得进出书房。
“大人是不是见过严老爷?”何远突然在身后问道,柳进元应声停下,正思虑间。何远又说道,“大人可曾想过,他为什么要帮你?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将你我一同除掉。”
“大人上任数月,想不到没有一点长进,至始至终都为人所利用。”何远上前几步,凑在他耳旁神秘地说道,“如果他真心想帮大人,何愁今日之困局?何愁父母灵位不能入住宗祠?何愁不能与严紫菱双宿双栖?”
柳进元始终未回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末了朝衙门走去。
刚一踏进厅堂,只见肖城在堂内来回踱步,表情甚为忧虑。柳进元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睛,心神恍惚。肖城一见他,便上前着急地问道,“柳大人可曾见过小姐?”
柳进元听见“小姐”二字,顿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肖城又追问道,“柳大人,这几日可曾见过小姐?”柳进元回过神,低声答道,“钰儿不是在府上,肖大人怎么到此地来寻她?”肖城一脸失望,只道是三天前,小姐偷偷地离家出走。晴儿原本替她隐瞒,直至昨日见小姐迟迟未归,才将真相告之王大人,说是到新州来见你。肖某奉命一路追踪至此,始终未见小姐踪迹。
柳进元低着头,表情阴晴不定,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肖大人立刻赶回广州,沿途通知各州县衙门共同搜寻。如果钰儿仍在新州,柳某一定翻遍全城找到她。”
肖城不敢怠慢,即刻告辞,既担心小姐安危,又担心如何回去复命?柳进元一路送他出衙门,神色冷峻。至县衙大门处,肖城突然双眼微眯,若有所思,低声喊道,“柳大人!”柳进元仍然低着头,未有丝毫反应,肖城提振嗓门道,“柳大人!”柳进元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
肖城与他对视,神色严肃,提醒道,“柳大人也知道小姐身体欠佳,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此行又颇为蹊跷,实在是……王大人视其为掌上明珠,如今在府中大发雷霆,一腔怒火。晴儿因隐瞒实情,已经被下令关押起来。若小姐真有不测,终究是因柳大人而出走,恐受牵连,务必小心行事。”柳进元面无表情,谢道,“多谢肖大人提醒,柳某铭记于心!”
送肖城离开后,柳进元只觉全身酸软无力,额头渗出几滴汗水,步伐沉重而缓慢。在堂内坐上片刻,又去到书房,见何远神情闲淡,正阅读那封奏折。何远似乎料到这一切,见他回来,说道,“大人已经没有回头路,王大人再无可能相信你。”
“哼!”柳进元一脸苦笑,轻蔑地看向他。
何远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分析道,当日见到王钰儿的只有衙门、严府和我府上的人,我们何苦要相互为难呢?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钰儿不可能再活过来。大人求生还是求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州百姓的福祉、父母灵位的归宿和那严家小姐的幸福。大人身为新州县令,若不能上乘国恩、下泽黎民,如何对得起头上的一顶乌纱?怎可只顾情义,辜负皇恩与父母,牵连严家小姐。王钰儿确对大人有恩,如果大人心怀愧疚,大可以拿小人的性命去赎罪。
柳进元神色犹豫,目光游移,何远劝说道,“下官还做下官的小人,大人还做大人的君子。此事叫由下官处理,定能叫大人高枕无忧。事成之后,若大人以为下官还有可用之处,定当誓死效忠。如若不然,甘愿领死全大人之情义。”
何远望着他,试探性地说道,“大人不回答,下官就当大人是同意了。”说罢,便朝门外走去。袁朗已从监牢赶来,见状一把将他拦下。何远略一回头,袁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柳进元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只得暂时放他离开。
袁朗又冲进去问道,“大人,这是……”
柳进元紧闭双眼,双手使劲抓着椅子两侧,又忽地长吁一口气,慢慢地走到门外。抬头望着天空,突然想起在白云山和卢文溪席地而坐仰望天空的场景,不禁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