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周府。
府中因年节而彻夜灯火通明,唯有后院一隅常年清冷幽静,一男一女弓着身子偷偷在院墙外,时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行不行,我在下你在上,我承受的住。”
“...不好吧这样,还是我在下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身上带着伤,在上是应该的,快来快来。”
“...那咱们试试?不行不行,我怕压坏你。”
“压不坏压不坏,以前我专门练过这个,”夏豆扎稳了马步,气沉丹田,双手叉腰,小声喝道:“来吧!”
晏祁憋着笑拍了拍她肩膀,内息倒调整的不错,气力也崩得挺紧,“还是算了吧,我一上去了你喊痛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痛的...”夏豆突然回过神来,反手就是一肘,“臭流氓你说什么呢!”
晏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夏豆连忙跳上去捂住他的嘴,“嘘,嘘,小声点小声点,被人发现就糟啦!”
晏祁像个成功闹了个恶作剧的孩子,眼里满满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因两人隔得近,夏豆抬眼就看见了黑暗里他的笑眼,像是两汪清幽的潭水,蓄满了柔情和开怀,夏豆又看到自己的手正贴着他唇,她的心倏地就漏了一拍,瞬间收了手。
“你笑什么笑,”夏豆咳咳两声,躲避意味十分明显地移了视线,“臭流氓,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真面目来。”
“在下失礼,还望姑娘恕罪,”晏祁依旧在笑,嘴上虽说着失礼,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松下。
“你说带我来个地方,就是这黑灯瞎火的地儿?”夏豆推了推他,又指着深院高墙道:“大半夜的,带着我个姑娘家,来爬人家府邸的院墙?”
晏祁这才有些难为情起来,看着某处咳咳两声道:“原本这处有个密道...”
“你指的密道是...”夏豆踢了踢身旁的墙脚下,一个连大些的狗都塞不进去的狗洞,“这儿?”
“失策失策,”晏祁更是窘迫了,连连抬手蹭蹭鼻头尴尬道:“我幼年经此密道时,往来皆无阻拦,不曾想这些年过去,这密道竟变得如此狭小...”
“...”夏豆无语地看他,“算了算了,继续来叠罗汉吧,快点快点,你踩我肩膀上,看能不能够着爬到墙上去。”
晏祁看了眼她那瘦削的小肩膀,无声地摇了摇头,抬脚又去了旁边的一棵高树下,“小夏,爬树会吗?”
“你会?”
“有何不会,”只见晏祁将斗篷一甩,双脚点地,伸手稍微一用力,蹬蹬蹬就爬到树上方的枝干上去了。
“我天,猴子精转世啊!”夏豆叹为观止,连忙窝着手朝上头轻声喊:“猴哥,你倒是上去了,我怎么办?”
晏祁又嗖嗖嗖地又滑了下来,末了竟洋洋得意地炫耀,“怎样,这身本领还不赖吧。”
“你今日真跟个孩子似的,”夏豆啧啧揶揄道,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曾经她是见过晏祁爬树的,想到这里心思便有些沉重,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些。
晏祁见了以为是自己闹得太过,把她惹恼了,连忙低声哄人:“生气啦?这回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带你来见见我母亲,却忘了我如今身处困境,光明正大进出周府都不能...”
“见,见见母亲?”夏豆猛然一听便惊了,磕磕巴巴道:“去哪里见你母亲?那那怎么能爬墙过去呢?你怎么不早说,”
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取起来,转身就要跑,“我这么狼狈,我我不去,咱们改日再来。”
“小夏,”晏祁连忙拉住她,柔声说道:“不必紧张,我母亲不在这儿了。”
“不在这儿,那见什么?”夏豆错愕道,她忽然又想了起来,晏祁的母亲,不就是云阳所说的安姑姑!
“我母亲走了有些年头了,今日带你来,不过是去她旧居看看,便算是对她交待一番,他儿子带着他心上人来拜访过了”。
“这...这就算是见家长了?也太快了,我不敢去,”夏豆心里百味陈杂,慌乱又心虚,连连逃避着要跑。
“小夏,不过是去看看,我也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有些话想对你讲。”
这人说得深情款款,夏豆素来耳根子又软,眼一闭心一横,去就去吧。
晏祁是爬树小能手,夏豆其实也不赖,两人捋了袖子就开爬,嗖嗖就上去了,顺着树干跳到人家的后院墙头,晏祁再抱着她轻轻松松一跳,夏豆耳边嗖嗖刮过一秒风声,便安全着了陆。
“哪哪有爬树来见..长辈的,”黑暗里夏豆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再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身上的裙衫,人虽不在,礼数还是要敬的。
“我母亲同你一样,不似寻常女子,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晏祁伸手拉住她,带着她缓步往院内走。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将夏豆的手整个包握其中,夏豆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便生出了前行的勇气。
“我有秘密想告诉你,”晏祁回头看她,夏豆又竖了两根手指,“两个。”
“我也有私密想告知你,来,”到了正屋门口,晏祁顿了步子半揽着她进了屋,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火折子,寻着屋内的油灯点燃,拉着夏豆坐到正厅圆桌边来。
“好了,”微弱的油灯火光下,面前的男子目光温柔,眉眼带笑,循循善诱道:“你先说,我先说?”
“不是,不是要来见母亲么,”夏豆有些拘谨地捏了捏衣角,晏祁舒眉展眼地笑,“这么想见母亲呀,待会我去找找,我还留了她一副画,定让你见到便是,咱们先来说秘密。”
夏豆瞪他一眼,“那你先说。”
“我先去拿样东西,”他说着便起身往里间走,眼见着人要走远,夏豆连忙也跟了过去,主动拉着他心虚地道:“这虽是你母亲的旧居,但黑灯瞎火的,我有些怕。”
“我今日真是屡屡犯错,”晏祁扶额叹气:“你跟我来,”拉着她一同进了里屋,辗转竟到了一处密室,“这便是母亲的书房了。”
他从箱柜里拿出了一卷绢画来,在书案上徐徐展开,这是一幅古代美人图。
灯光黯淡,画里人的面貌有些模糊,风姿却美极了,这女子一袭广袖云衫,正抬眸望向远处顾盼流连,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芳泽无加。
“这就是你母亲啊,”夏豆惊叹,“真好看。”
晏祁在一旁替她掌灯,柔声道:“是,我母亲的风采,此画不足以描其万一。”
“难怪你也长得这么好看,”夏豆凝视着画卷称赞不止,“原来是有美人母亲缘故啊。”
晏祁又笑,“承蒙姑娘夸奖。”
夏豆睨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好,“别让灯油的烟熏到了母亲的画,你离我远点。”
晏祁听话地转身走了,夏豆刚错愕地偏头看他,却见他又从那箱笼找了什么出来。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秘密。”
他将手里的物什放在了桌上,是一只简陋又破旧的小篮子。
夏豆见到这个小篮子一时觉得格外眼熟,她疑惑地看他,“这个,这个好像是...”
“你可还曾记得,七月中旬左右,在城外山林中...”
记忆如泉水般涌来,长莽岭,白衣公子,黑衣盗匪,亡命追逐。
“这是,这是我那日,装果子的篮子?”
“果真是你的,”晏祁这才真正高兴起来,“我就知我没有猜错。”
“你为什么会捡到我的篮子?”夏豆惊得睁大眼睛问他。
“那日你施计打落了蜂窝,引得众人狼狈逃窜,我失足跌落山下,醒来时旁边就放着这么个果篮,”晏祁咧嘴一笑:“里头还放了满满一篮酸甜可口的果子,我当时便想,莫不是有仙子从此经过,遗落个仙果篮子来。”
“后来到了原阳,我静下心思仔细推敲了一番,在场的均是些拿刀拿剑的悍匪,好似只有你背了个竹篓,这篮果子也定是你所漏,”晏祁欢喜地抓紧了夏豆的手,“果真是你。”
“...你...我...”夏豆目瞪口呆,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总算想起了关键来,“你竟然认出了是我,为何后来再慧音寺,你还假装不认得我”?
“那次是,乍看一眼未认出来,”晏祁有些窘然地移了视线,“毕竟先前只是匆匆几面之缘,后来我不也告知了你,我是见过你的么。”
“小姑娘,我是见过你的”,夏豆忽而想起了那是在山林子时,他凝视着她缓缓说的这句。
“怎么会这么巧,”夏豆不敢置信道,“真的太巧了。晏祁你不要骗我,除了那回在林子我带着人追你那回,之前你还有没有见过我?”
“再之前?”晏祁蹙眉细思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询问道:“难道还在哪里见过的?”
“我也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夏豆慌里慌张地看着他道:“但是,我是听夏”。
“我是三年前周府买来,给你母亲打扫庭院的侍女。”
黑暗里也看不大清晏祁的脸色有没有变,他依然握着夏豆的手,半丝未松半丝未紧。
夏豆却忽然着急了起来,她莫名有些焦躁又有些激动,“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之,总之这太他妈巧了!”
晏祁连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安慰道:“慢慢说,我听着的,慢慢说。”
“我刚才想跟你说的两个秘密,第一个就是,那回在长莽岭,我那时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多嘴帮那伙黑衣人指了路,他们便挟持了我,让我帮着来追你。”
“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我那是真不是故意想追你的,”夏豆心慌地握着他的手解释道,“我后来一直怕你认出我来,为这事要和我寻仇。”
“怎么会,”晏祁好笑道:“我像是那种是非不辨的人么?”
“还有慧音寺那次,我早就认出你来了,虽然我未曾见过你的相貌,但我记得你的声音与形貌,还有晏祁这个名字,我怕你认出我是追你的凶手,便觑着机会逃了。”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没有和你讲清楚,吓到你了,”晏祁又抚了抚她的面额柔声道。
“不不不,这回我要多谢你,这回也幸亏因为这件事,阴差阳错的,让我错开了见周府老夫人的时机。
夏豆说着说着竟吓得满头虚汗,她认真的看着晏祁道:“我想说第二个秘密就是,夏豆是你母亲院子里的丫鬟。”
晏祁听她一说倒想起了这事,当即了然的点点头,“我知晓了,母亲正是三年前走了的,我从京城赶回原阳时,母亲便不在周府了,回京城前我与周府老夫人提了提,让她拨个丫鬟来,替我守着我母亲的院子,难道正是你?”
“是夏豆,”夏豆点点头道,“夏豆那时刚被买来,就被送到你母亲的院子里。”
“我要谢你没让我见成周老夫人的理由,正是因为他们以为,是夏豆失手,烧了你母亲的院子。”(.)